阿飞是小镇青年,严格意义上讲,阿飞是小镇无业游民,整日里没什么事情做,他的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五公里,除了和一帮狐朋狗友钓钓鱼、泡泡吧,见了村里漂亮的妹子吹个流氓哨之外,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阿飞早已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提前加入了小镇青年混吃等死的行列。
……
几年前阿飞初中辍学,去南方闯荡了一番,结果铩羽而归,没挣到什么钱,在厂里泡的凯子也坐上别人的凯迪拉克离他而去,回来以后阿飞便一蹶不振了,人生似乎再无趣味可言。
阿飞和他的父亲水火不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事实上,阿飞虽然垮了,但是并没有像雷神那样变成一个死肥宅,阿飞每日还是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出去钓鱼、泡吧,叼着一根烟趿拉着拖鞋走在北国的小镇上,并不介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他对一切都无所谓,还是和个二流子一样横冲直撞大摇大摆走在北国的小镇上,对一切都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态度。
他的父亲第一个恼怒了,破口大骂道:“阿飞,我迟早把你稀奇古怪的发型剃光了,把你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全烧了,咱们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你看看你的做派,穷家人富家派,你这哪是农村人,这打扮得和一个富二代一样,也不人笑话!”
“土鳖。”阿飞懒得和他父亲啰嗦。
“阿飞你说什么,**崽子,我他妈的抽你!”阿飞的父亲大怒道。
“我说您是土鳖,这回您老人家听清楚了吧。”说着,阿飞加大油门,骑着摩托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的父亲气的摔了碗,骂道:“不成景的东西!”
阿飞的母亲从厨房里跑出来看着碎了一地的渣子,她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胆颤地说道:“我的老天爷爷,瞧这话是怎么说的,阿飞还年轻,由他去吧,还是个毛头小子,你和他一般计较什么?”
“毛头小子?二十多岁的人整天不着家,和一帮狐朋狗友胡混,你也看得下去,还护着他?老话说慈母多败儿,照这样下去,阿飞迟早毁在你手里。”
“阿飞是个好孩子,不过一时迷失了心性,总有一天他会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的。他是我生的,我了解他。”阿飞的母亲宽慰道。
“哼,有人天生是富贵命,有人天生是孙子命,有人天生是劳碌命,有人天生是受罪命,有人和命运斗争几下还能翻盘,大多数却看不清自己的命运,稀里糊涂地瞎折腾。我早就给阿飞说好了,将来让他接班,去我们矿上上班,再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多好,可是阿飞什么也听不进去。”阿飞的父亲叹了一口气。
“再等等吧,孩他爹,你莫要心急,浪子回头金不换,也不在这一时。”
“好,听你的,孩他娘。”
从这以后,阿飞的父亲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
阿飞狂奔在秋风萧瑟的公路上,嘴里哼哼着左小祖咒的《爱情的枪》:杀了诚实吧,或者杀了爱情吧,在北风吹起的時侯加入我们的队伍,杀了真理吧,或者杀了谎言吧,好在北风吹起的狂野中唱着激昂的进行曲。
……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
他对父亲没什么印象,就像那些千千万万的煤矿工人一样,丢进人堆里分不出张三李四那种,他努力搜索枯肠般地检索父亲的轮廓和印象,可是发现空空如也,除了那种北方人沧桑的面孔,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还是这样,如果多了什么,多了不修边幅的衣衫,多了乱蓬蓬如鸡窝的头发,多了发黄的牙齿,多了胡子拉碴的邋遢,还有那北方人固有的肿眼泡,和流浪汉别无二致,总之,他顶瞧不上他的父亲。
阿飞想起一件小事儿,这是他对父亲仅有的印象了。
他的父亲沉默寡言,没什么话可讲,也没什么兴趣可言,阿飞喜欢摇滚,想必他的父亲也一窍不通,他和父亲实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他的父亲喜欢喝酒,他的酒杯是一个陈年泛黄的搪瓷杯,上面有依稀可辨的几个字:咱们工人有力量。
父亲下班后总是喜欢小酌几杯,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眯着眼昏沉沉睡着了,连衣服也不脱便睡死过去。第二天精神抖擞地披着衣服和母亲说道:“给我准备二两酒,二两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还是老样子,等我回来。”
阿飞的母亲从厨房跑出来,给他父亲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哎!路上慢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乏味,总是如此。
有一天阿飞实在绷不住了,问道:“母亲,您到底爱这个男人什么?他简直配不上您。”
阿飞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这一次发飙了,骂道:“滚!你不懂!”
这是母亲唯一一次对阿飞发火,从那以后阿飞也绝口不提此事。
……
这些年小镇的煤矿工人攒了一些钱,飘了,浪了,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有了几个辛辛苦苦攒下的臭钱便在外面勾引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阿飞看在眼里不置一词,因为其中这些人的父亲就有他的发小,阿飞也对爱情也充满了质疑。
可是阿飞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喝着二两小酒,就着二两猪头肉和一碟花生米,生活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真是个土鳖啊,一点都不懂享受生活,阿飞顶瞧不上他的父亲。
阿飞讨厌喝酒的人,父亲在他的眼里一度是臭味熏天的酒鬼,没见过世面的穷矮挫,她的母亲也讨厌喝酒的人,可是她的母亲却什么也不说,每天还是准备好酒肉等她的男人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此以往,无喜无悲。
二年后。
阿飞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在一次瓦斯爆炸中丧生了。阿飞的母亲将他父亲的遗物交给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除了这一个搪瓷杯之外,还有你父亲留下的一座房子等你接班,就再无其他了,那里还有一个小箱子,是你父亲年轻时候的一些物件,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就是这些,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阿飞的母亲背过身去走掉了。
阿飞既忐忑又好奇地打开了箱子,里面有很多东西,和父亲这个人截然相反的东西:里面有许多写给母亲的情书,浪漫决绝的笔法令阿飞这个新时代的人汗颜,还有一个老旧的口琴、还有一张beyond的专辑《再见理想》,是beyond的第一张专辑,一个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读书笔记,里面夹杂着几张老旧的照片,是和母亲的甜蜜幸福的合影,照片中的父亲留着当时最时髦的发型,腰里别着呼机,穿着黑夹克戴着墨镜骑着摩托带着长发飘飘的母亲,背景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天安门、黄河、长江都留下了他们爱的印记。
那一刻阿飞哭了,哭得像个傻子一样,泪流满面。
这一天,阿飞去父亲的坟前和父亲干杯,说了一句,只说了一句:父亲,从今天开始,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
没过多久阿飞接了父亲的班,也在煤矿上班,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阿飞给母亲磕了三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阿飞临出门前说道:“妈,给我准备二两猪头肉,二两酒,一碟花生米,就像父亲那样,等我回来。”
阿飞的母亲早已泪水打湿了衣衫,用手绢擦了擦鼻涕,给阿飞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哎!路上慢点,我等你回来。”
阿飞走了,阿飞的母亲终于露出了宽慰又复杂的笑容。
阿飞骑着摩托横冲直撞地飞驰在北国的街道上,再也没有回头,他一把夺过父亲的破旧的摩托,打了几下火才打着,他在镜子中看到荒唐的自己,他在远方的上空似乎看到了父亲的温柔与责任,他似乎看到了父亲疲惫如山的身影,那沉甸甸破旧的酒杯里装满了东西,一种真正属于男子汉的温柔,他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责任。
后来,阿飞的母亲告诉他,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骑行,喜欢书法,喜欢阅读名著,喜欢摇滚,甚至办过乐队,这一切都让她的母亲心动不已。可是阿飞出生以后,他将这一些都锁进了箱子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也就是那一天,阿伟才真正读懂了父亲,以前他以为父亲是个土鳖,没想到父亲是这么温柔的人啊。阿飞真想抽自己几巴掌,在父亲面前,阿飞什么也不是,阿飞再也牛气不起来,那一刻阿飞脱掉了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穿上了一件朴素而干净的衣服,阿伟剪掉了他引以为傲的时髦发型,留了一个父亲喜欢的平头,因为他要从头开始。从那以后,阿飞再也没有去泡吧、钓鱼,吹牛逼了。
……
阿飞心里想着这些,飞驰在北国的小镇里,再也没有回头,他义无反顾地加大了油门奔向了伟大的——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