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战战兢兢活在这段婚姻里六年。】
酒喻半敛眼睑,右手握着塑料质水笔笔尖横在纸张的上方将落不落。
【我傻傻地期翼过,甚至此刻都还抱有奢望。】
“田酒喻,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后悔也没什么用了。赶紧签吧,签完了放彼此自由。”
【——事实证明是真的傻。】
唯有酒喻能听到的声音蓦然冰冷起来。
【签了吧,就像他说的,放彼此自由。】
啊……
酒喻用左手支着下巴,终于肯看一眼桌子对面衣冠楚楚的男人。英俊成熟的脸,大概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说话时微抬着下巴,一副隐隐睥睨的姿态。
和说好的剧情一点都不一样,而更可怕的是……酒喻看着这个老男人,感受着下巴和脸与手心里的茧子摩挲时带来的不适感,明显自己的年龄比眼前的老男人大上不少。
买家秀和买家秀,果然是实践出真知。酒喻抿了抿唇,把多余的思绪丢出脑外,遵循甲方爸爸的要求,一言不发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田酒喻”三个字。
字迹与甲方爸爸相同是系统给的金手指,在她甫一登场时就展显了强大的存在感,昭示自己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
还没接受到甲方爸爸的记忆与人生诉求,酒喻也一点不得闲,又和这个男人去了趟民政局办理剩下的离婚手续。
走之前,酒喻看了看包里,犹豫了一秒,还是把桌上的手套给双手戴上了。
因为排队的缘故,再出来时已经将近正午,秋日的暖阳打在身上还是有些热的。酒喻面无表情地看着老男人志得意满的神情,自顾自地对她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潇洒转身,坐上了车。
显然没有要带她一程的意思。
一股歇斯底里的怨怒突然在心头燎烧,炸得酒喻身形一晃。她张开口,说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等一下!”
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化作炮弹般前冲,酒喻从包里掏出那块坠得她肩疼的板砖,在老男人因看到此景呆滞的瞬间,借着怨怒挥使着浑身力气,“嘭嘭嘭”沉闷的响声伴随玻璃碎裂的声音,车头灯被砸烂,车身上有了多处凹陷与划痕。
“田、田酒喻!你疯了吧!”
酒喻冲吓得从另一个车门钻出来的老男人勾了勾唇角,压住想一板砖糊他一脸的冲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疯什么疯,板砖砸你脸上了吗?”
老男人被她这看似镇定却隐现冰冷的一眼唬得愣了一瞬,心里有点后悔刚刚听话地停了下来,没赶紧开车走人。
他可是和一家很有名气的主编约好了,等会儿要见面商量一下杂志的新专栏的。
他沉着气,暗自提防,瞟了眼自己代步三年的车,重点逡巡了几遍砖痕星布的车前身。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有力气的——从小到大、日复一日地颠锅做菜,掌握一手的好厨艺,身上没点力气早就废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亲眼见识到还是今生头一遭,更别提是在此情此景的形势里。他有点担心下一秒的自己会形同此车。
他不知道刚经历离婚事件的田酒喻砸过车后会不会做些更激进的事,就像他不知道一直和声和气跟面团子似的田酒喻也是有脾气的。
酒喻见老男人警戒地注意着板砖的走向,一边找准时机厉色开口:“咱们的财产分割可是包括这辆车的!你砸它等于砸钱——离婚是我们两个过不下去了,但你至于跟钱过不去吗!”
“当然不至于啊。”酒喻冲他阴阴一笑,手上却动作利索地又“嘭嘭”砸了几下。甲方爸爸的内火又被眼前这个老男人给煽起来了,煽得还没跟甲方爸爸断开联系的她心肺温度逼近临界点。
她不好过,罪魁祸首就更别想好过。
“那你砸什么车啊!神经病吗!”老男人听她无所谓的语气,脑子里那根有点怵的弦顿时崩了,气极吼道:“我又不是离婚没分你财产,让你净身出户。结婚这几年,你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我掏的钱吗!你听我念叨过你一句,催你去找工作吗!我寻思自己做的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你至于这么折磨我吗!”
本市的民政局处在一个人流量极少的地方,除了结婚的离婚的,寻常人找热闹也不会往这边围看。
酒喻这一对又是上午的最后一对,此时正值饭点,工作人员散了七七八八,周围更没什么人了。
老男人越说越理直气壮,简直觉得自己是新好男人的典范,楷模中的楷模,看酒喻的眼神也越来越不耐:“田酒喻,咱无理取闹也要有个度,我以往容忍你是因为你是我妻子,但现在……”他指了指车,示意里面那张证,“我们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我,是陌生人。”
“净身出户?仁至义尽?无理取闹?”原主的记忆在一点一滴落进她的脑海,酒喻的脸色平静无波,只有周身浓重的低气压在诉说着她满腔的愤怒。“我真tm瞎了六年的眼,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种豆得不了瓜,还非要杠死理,以为你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奇迹——”
她深吸口气,活了二十多年,从小时候早恋到长大了正儿八经处对象,这么不要脸的极品真得是第一次见。
离婚这事双方肯定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但老男人叭叭一张嘴,好像在这场婚姻里原主才是穷凶极恶的原罪,他倒是跟朵白莲花一样清纯。
“是谁在结婚前成天念叨不想让我工作,PM2.5吗?
“是谁说男主外女主内,好老婆是要勤俭持家顾丈夫的?那丰盛早午餐、整洁衣鞋袜、一尘不染家里家外,你个存粹享受却五谷不分的洁癖以为是海螺姑娘累死累活帮你收拾的吗?
“还有财产问题……呵!不提我国婚姻法,单就买房的钱我出了一大半好吗!你这辆车抵得过来吗!”
市中心的小别墅,一次性全额付款,把原主榨干净了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呸!
眼睛没有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但他的视网膜捐给别人,酒喻都怕污染了别人的眼睛。
“往事既往不咎,全部烟消云散,六年岁月就当我喂了狗,是我对你这个前夫最后的仁慈。”酒喻把板砖狠狠磕在车头上,拍去手套上的残渣,“动产不动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法律怎么规定我们就怎么做。我的那份你直接变现转我卡上,三天内弄好吧。”
她这个前夫唯一的优点,估摸着就是不会在大事上搞小动作。
“不过有句话你的确说对了。从此以后呢,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各的。盼今后老死不相往来,哪怕是运气坏透了真碰到了,也是安安分分形同陌路。”语毕,酒喻利落转身,和这种极品真没啥好说的,她再多说几句,她都恨不得替原主往死里锤他。
汽车的惨状历历在目,老男人看了眼车,又看了眼那个丰满又陌生的背影,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真的结束了。
他在心里酝酿了大半年的离婚,构思了无数种前妻的歇斯底里,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成功达成了心愿。于是,一种艰涩的失落,像是闷了一口掺了生抽的老陈醋般充盈心尖。
酒喻是不会多想这个老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接收了和那个极品生活了六年的记忆,其余的倒还是一片空白。对于这座城市,简直两眼一抹黑。
潇洒转身的后果是她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人寥寥的街上,想进家店吃碗面,都被甲方小姐姐遏止。
【前面十字路时拐巷口。】
听到正主发话,酒喻松了口气,终于不是让她凭感觉胡乱去转了。吵架生气都很废精气神,甲方小姐姐早上估计也没吃东西,酒喻只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都开始闪星星了。
她跟着正主的提示左钻右绕,也就十来多分钟的脚程,到最后也不用正主发话,酒喻循着空气里弥漫的香味,不自觉地往香味来源地去凑。
是家私人菜馆。
红漆铁皮的门半阖着,酒喻的视线轻而易举地扫过门内小巧别致的院落,旧石铺就的小道一直延伸到转角,被一棵挂满了枣子的枣树掩去了踪迹。
鼻间嗅到的香味越发醇润,酒喻站定片刻,见正主没什么表示,便踏了进去。
她顺着青石小道往里走,转过角才发现除了入眼的五间白墙黛瓦小平房,还有一位坐在银杏树下捧碗吃饭的中年大叔。
中年人眼角的余光瞥见院角有动静,看了眼,发现是张陌生的脸,顿住筷,“姑娘,来吃饭的啊?”
酒喻眨了眨眼,眼珠子偷偷徘徊在中年人面前小灶上煨了不知多久的小砂锅,嗅着香味,笑道:“是啊,闻着香味来的,这味道太勾人了,闻到了就挪不动脚。”
中年人听着这语气真心实意的话心里很舒坦,他的厨艺是祖宗传下来的,那自然差不了。不过……
他为难地皱着眉:“真对不住啊姑娘,我这儿今天预约的有客人,没法再招待你了,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回应他的是酒喻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
特别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