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豆腐包,酒喻用的材料也简单。
用肥猪肉焙出油的油渣留下,焙出来的油微炸豆腐丁的六面,呈外焦里嫩的状态刚好,再掺上榆钱、鸡蛋碎,最后把佐料一一撒入,搅拌均匀。
醒好的面剂子擀薄成皮,装上满满一筷子的馅料,两手配合着捏出十八道褶花,便成了拳头大小的白皮包子。
上笼屉蒸熟的瞬间,田新迫不及待地把白白软软的大包子捧在手里,顾不得烫嘴的热意,咬破薄皮,啃咬内馅,榆钱混杂着鸡蛋碎的嫩、浸透水分后嚼劲分出层次的炸豆腐和猪油渣,四中不同的食材在恰当的调料搭配下融为一体,余味满香。
又是桃花酒又是榆钱包,忙这么久,酒喻也有些饿了。她拎了一个边吃边把笼屉里的包子取出放在一旁盛主食的圆竹篦上,省得被笼屉内的热气熏破了皮,毁了这口味儿。
“祖姑姥姥您坐着,我来。”
田新拍了下脑袋,觉得自己在酒喻面前越来越分不清主次了。先前的榆钱,这次的包子,弄得自己跟只会享乐一样。
有人乐意帮忙,酒喻也不客气,她退后坐在小竹椅上,吃着包子看田新忙活。
被姥姥带大的田新从小就懂事,做饭家务样样精通。她洗了洗手,拿瓢舀了水放在身边,手指过了遍凉水拍拍包子边缘,便把包子完整地从铺着步的锅内取下。
这样一个一个来,笼屉里的包子都捡了干净。酒喻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接过田新递过来的一碗温水,喝了几口淡淡嘴里的味道,跟田新唠着闲话:“大妮儿,你这次回来帮忙,工作地方的领导怎么说的?”
“念叨几句,再扣扣工资呗。不过领导也是按章办事。”田新周身的气息低迷了一会儿,转而摇摇头鼓了鼓劲:“扣就扣吧,谁让年前小河道使用权一事没处理好,剩下一堆鸡毛蒜皮的琐碎,总不能让姥姥东跑一趟西跑一趟操心操肺吧。所幸还剩一点就成了。”
酒喻是在田新回来的几天后才知道始末。田婶和善,但骨子里特别要强,这种能自家解决的事,是不愿求于外人的。如今田新搞定的差不多了,酒喻也能问得更详细点。
“那你忙完手头上的事,是要立马就走?”
田新点点头,“春天嘛,厂里的活挺紧,催着人去。现在也不是有零时工的季节,何况小工厂轻易不招人。”
酒喻看着田新平静如水的模样,谈起工作,一点也没这个年纪的活力满满,更不必说对未来的期许了。
安于自己选择的命运,却不是有苦衷的消沉。
酒喻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不止是知根知底,也因她做事利落,脾气合自己胃口。斟酌着语气,酒喻半敛眼睑,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劝诫:“大妮儿,你还年轻。年轻是一种稀有资本,但它不是永远属于你的。你已经步入社会,有些事不用我多说你也懂,趁着正好的年纪,无论做什么也要去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番。”
“我知道您的意思。”田新不是好赖不知的人,他人给予的善意,更不会不屑一顾地弃如敝屐。她感激地笑了笑,一边构思一边道:“您也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性子,没什么大志向。学习学不进去,但还好力气足、手够巧,所以对以后要过的日子求得简单,有一门手艺养活自己和姥姥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田新顿了顿,抿着唇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不过我还没想好以后愿意做什么,所以想先这么迁就着。目前的工作累是累,但工资给的高,反正我现在不知道学什么手艺,想趁着现在多攒点钱,等过几年哪怕要做些小本生意也有些本钱。”
酒喻静静地听着,她感觉得出来,田新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没有目标,她不知道该往哪里改变。
酒喻笑着道:“大妮儿喜欢做好吃的吗?”
田新又拿了个包子啃,眼睛转到突然换了话题的酒喻脸上,诧异地反问:“当然喜欢啊。做好吃的谁不喜欢?”
“那如果在‘做好吃的’前加个前缀呢?像一辈子那种前缀。”酒喻皱着眉,“不会怕累怕辛苦怕麻烦吗?一辈子都要和它打交道,日复一日在厨房烟熏火燎。”
田新愣了愣,眼里有亮光一闪而逝,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那抹光转瞬泯灭掉了。虽然如此打击自己,但田新握着包子依旧纠纠结结欲言又止,憋的脸色通红。
万一呢?万一真如她想的那样呢?
她抱着不切实际到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勉强理顺由此引起的大脑短路,克制住蠢蠢欲动,颤着音答:“并、并不会,做的是喜欢的事,谁会觉得枯燥乏味呢?”
田新深深吐气,让极速跳动的心恢复一定的规律。她看着酒喻眼里流淌的笑意,整个人像是被鼓励了一样,突然萌生出勇气来。
大不了就是被拒绝而已。
“我没多大的忧点,只是不怕吃苦,会勤奋努力,认准一件事肯定是坚持到底。我……”田新睁大眼睛,她实在是太激动了,呼吸都变得急促,声音卡在喉咙里汇成一道低短的呜咽。
小姑娘泪眼汪汪,说不出话,酒喻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着她。
“丑话说在前头,要跟我学做菜比你想象得更辛苦,半途而废的话……”酒喻抹去田新眼角将落的泪珠,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祖姑姥姥哪怕死了,也会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酒喻说得正儿八经,语调低涩,田新只觉胳膊上炸起一层鸡皮,热气升腾的屋内骤然滚过凉意。
她眨眨眼,逼回剩余的泪水,湿润的眼眸里全是认真:“我愿意学!我不会放弃!”
“我知道了。”酒喻弯着眸拍拍她的头:“乖孩子。”
“师妹。”偷听墙角有一会儿的杨白踏进屋里,眉眼温柔地对田新道。
孺子可教。
酒喻点点头,杨白性子有些腼腆,但只是在某一方面。倘若有事真需要他出头的时候他也不会推辞,是很上道很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田新看看酒喻,再看看杨白,按着又要沁出泪珠的眼眶,笑得像吃了蜜似的甜:“师傅。师兄。”
“称呼我认下了。咱这门没什么规矩,支持在我这半工半学。”酒喻指指流理台上的包子和卤煮,“行了,我也不留你,估计也留不住。这些你带回去给田婶尝尝。”
又记起什么,酒喻补充道:“在跟我学之前,你先把自己目前的工作妥善处理好再来。”
看着田新透着欢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杨白收回目光,笑着道:“恭喜师傅得偿所愿。”
酒喻对田新的考察并没有瞒着杨白,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收一个桃源乡的人为徒,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弥补甲方的遗憾,使甲方的技艺在这片地域继续传承下去。
而且田新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酒喻不和他纠缠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看你心情挺好,你的小店最近经营的不赖吧。”
“多亏师傅的手艺,那家店在本市已经有不小的知名度了。每天卖的卤煮都供不应求。”想到那场景,杨白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自己创业得来的成功比从家里拿钱花有价值多了。
酒喻对田新说的“半工半学”并不是空口白话,那是有实践意义的。就好比杨白吧,这几个月来,他凭借自己手里的一些资金盘下间铺面,装修完开了家卤煮店,卖的卤煮一半是酒喻每日卤的,一半是杨白自己独创的配方调试后卤出来的。
酒喻当初做卤只是为了还原田老爷子在世时的那锅老卤,也是为了弥补甲方对此的缺憾,到头来没想到先全了杨白的一桩美事。
酒喻属于技术入股,杨白赚得多她得的也多。从杨白话里得出好消息,酒喻放心之余道:“小雅她们徬晚要来,晚饭你来做。”
杨白并不是专心于厨艺一道,他的根本目的在于靠此创业,学习这项技艺是个人爱好的同时,也是想借着田家在这一行的名声有更高的起点。
酒喻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点,也没表示抗拒。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杨白想怎么走那是他的事。只是既然拜了师,酒喻就不会让杨白污了田家几代打下的招牌,督促是一方面,厨艺上也不能放下。定时回来完成酒喻布置的作业,及格了可以随便玩,不及格就老实呆着进行魔鬼培训。
杨白为人挺正,在收徒前书同雅明里暗里对她提过几次,探求她的态度,给杨白求情拉好感,最重要的是肯为杨白做背书。
其中弯弯绕绕细说起来太繁琐,等酒喻见了杨白,看了他的厨艺,粗浅了解点他的为人,加之书同雅这个中间人,算是把人留下了。
听到书同雅的名字,早有准备的杨白知道这周的考试来了,点点头笑着应下:“正好我研发了道新菜,做出来给你们尝尝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