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东三环路上,顾栖在手机上搜索到附近一家花店,深受大众好评。
“我先去挑束花。”顾栖将手机递过去给他看地址。
“好。”
花店所在的位置有些隐蔽,房屋建筑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你在车上等我,我进去看看。”顾栖拿了包下车,见巩弈也跟着下车,他走在后面说:“你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儿吗?”
顾栖被问住了,侧头询问:“什么花?”
“薰衣草。”。
“谢谢!”
两人并肩走进花店,里面装饰复古且文艺,风格比较接近二十岁左右的文艺青年。
对面岔路口,停了一辆车,司承硕正坐在车里讲电话。俞郴从花店出来,手里拿着一束被精心包装过的康乃馨。
他又回头看了眼,停顿一瞬,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她现在应该在家休养,怎么会来这里。
俞承上车将花放好,发动引擎朝司家老宅行驶,司承硕此刻正闭着眼靠在后座休息。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一处四合院门口,俞郴叫醒司承硕,“到了,老板。”
司承硕睁眼,拿起外套下车,俞郴将花递给他。
“你先走吧,完事我自己回去。”
“好。”
司承硕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开了大门。院里的老张听见动静回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挂了笑容,“您可算是回来了,老首长刚才因为程家那事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司承硕漫不经心地笑笑:“张叔,甭担心,还能发火,说明身体硬朗着呢。”
坐在几米处下棋的老头儿竖起耳朵,听到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一分心,被对方抢占先机。
“不玩了,不玩了,一群落井下石的老东西。”司老拍拍手,“孙子回来了,明儿个再继续。”
和几个老头道别,司老背着双手,进了客厅,见司承硕靠在沙发上,没个正形。
司老咳嗽一声:“终于舍得回来了?”
“爷爷。”
老人家眉目沉凝,不领他的情,想起他干的混账事情,气不打一处来。“这次回来你要是不给人个交代,休想一走了之。”
“多大点事儿,犯得着吗您。你们不就想着早点抱上孙子吗。”司承硕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再等几个月说不定真有了。”
“什么意思,臭小子你说清楚了。”司老在对面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有想结婚的对象了。”司承硕停顿片刻,目光里带了少见的认真执着。”除了她,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就是上次你带到家门口那位?”他了解这小子的脾气,执拗起来堪比他当年。
“嗯。”
“罢了,程家的事我替你去摆平。”司老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松动许多,“你小子要是胆敢骗我,看我不卸了你的狗腿。”
“我啊,到底是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已经没多少精力去操心其他,就想安安心心,等着抱一抱重孙,你别给我在外边招摇,瞎混。”
“瞧您这话说的,我可没主动招惹她,也没给过暗示。是人家硬贴上来,我有什么办法。”
司老睨了他一眼,打小开始,陶欣然天天揪着这小子死缠烂打。现在又来个程沁,主动上门谈婚论嫁,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愁。
司承硕四处扫了眼,没见秦佳,随口一问:“我妈他们呢。”
“应该是出去买东西了。”
司承硕点点下巴,“那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老爷子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想什么。不咸不淡地开口:“什么时候带回来一起吃个饭?”
司承硕嘴角勾起一抹笑:“等几天吧。”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一把老骨头,折腾不了几年了。”
“放心,不会太久。”司承硕走到门口,丢下一句,“您会长命百岁的。”
老爷子脸上若无其事,却在心里乐呵起来。
——
郊外墓园,顾栖将花放到墓碑前,看着上面笑靥如花的女孩,眼眶蓦地红了大半。
这个本该为梦想奋斗的女孩,却在一生最美好的年龄段,逝去了短暂而宝贵的生命。
秋日薄暮的黄昏里,顾栖眼底压抑不住的悲恸,原本心里有许多想对她说的话,却在看到墓碑上沉重的字体和安静笑颜时,瞬间没了言语。
巩弈表面看似波澜不惊,但顾栖能从他眼里看见压抑的不舍。一个人压抑到极致,痛苦反而无感淡然。
顾栖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整个人被一股无法言喻的灰暗沉郁笼罩。
已逝的人没了痛的知觉,留下活着的人,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的煎熬。
将来,会不会也有人因为她的离开,承受着此刻她为别人生出的悲凉呢。
“我们回去吧。”顾栖抹了把眼睛。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巩弈侧目看了眼顾栖,低声询问:“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顾栖摇头:“改天吧。”
“好,我送你回去。”
“谢谢。”
司承硕回家见顾栖不在卧室,去厨房问了正在做饭的阿姨,说人出去了。他返回客厅给她打电话。
车里顾栖看了眼手机,接起问:“怎么了。”
司承硕问:“你在哪儿?”
“下午出去有点事,马上到家了。”
“嗯,等你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司承硕紧了下眉,进了书房,继续下午没完成的工作。
巩弈目不斜视看向前方道路上的车流,在听到她讲电话的内容时,无意识的分了神。
“男朋友?”
顾栖目光落在前方“嗯”了一声。
“他对你应该很好。”
“是啊,很好。”顾栖嘴边漾着轻笑,好到她都舍不得离开了。
巩弈斜视她一眼,捕捉到她眼底一抹茫然的空寂。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询问别人的私事。可面对顾栖时,总是不由自主,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大抵是她骨子里那股与世无争没有人**望,干净纯粹的气质太过吸引人,仿佛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受尘世嘈杂影响。
“到了。”巩弈停下车,“回家好好休息。”
“你也早点回家,今天谢谢你。”
巩弈点头。
十一月中旬,秋风萧索,呼啸不停,乱了顾栖的长发。小区门口摆摊卖水果的老人,佝偻着身体,嘴里不停地在吆喝,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听在人耳朵里格外清晰。
周围的建筑,在阴沉的天空衬托下,苍凉暗沉,忽近忽远。
顾栖手扶着面前的墙壁,承受着脑袋里撕裂般的撞击,疼痛回荡之余,脸上残留余温的泪水,渐渐变的冰凉,顺着两颊滴落。
这一刻,她是如此希望时间能再过得漫长一点,从前不畏惧死亡,是因为心无所依。现在却因为舍不得而留恋,胸口窒息般地绞痛着,意识慢慢抽离,周围声音渐渐远行,身体失了支撑点。
顾栖身体靠墙滑坐地上,两手抱头缓了良久,直到冷风不断窜进衣服,冰火交叠,意识才有一点清醒。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冷风吹过,传来阵阵冷意。她闭眼又睁眼,体内力气早已经被疼痛剥削的所剩无几。
这几百米路,她好像失去了前行的力量,可是道路尽头的房子里,还有个人说要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顾栖抬眸看了眼前方那座熟悉的建筑,吸了一口冷气,咽下喉咙里蔓延上来的酸涩,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前段时间米琦留给她的号码。
天色渐渐暗淡,风愈发猛烈,树枝在空中来回摇曳,沙沙作响,阵阵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瞬间无影无形。
司承硕忙完在客厅等了会,收到顾栖发来的微信。说临时有事去了趟米琦家,今晚不回来了。司承硕看着手机的目光瞬间淡了下来,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半晌都没有动静。
司承硕又拨了萧柏晗的电话。
“难得见你这么主动,什么事?”萧柏晗挪揄的声音,带着调侃的意味。
“把米琦的电话给我下。”司承硕不温不淡的语调里带了些情绪,这莫名的不快,让萧柏晗挑眉。
“奇了怪,你找她做什么?”
司承硕压下心底浮起的躁动,缓缓开口:“我找她问点事儿。”
“行,我微信给你发过去。”萧柏晗收了开玩笑的心思,快速翻找号码。
米琦手机里没有司承硕的号码,手机响起的时候,刚将顾栖扶上车。“去医院。”说完从包里掏出手机,点了接听。
“你好,哪位?”
“顾栖在你旁边?”
米琦朝顾栖看了一眼:“找你的。”
顾栖接过电话,那头一阵静默,没人出声。
“怎么了?”
“不知道接电话?”司承硕语气不太好。
冷不丁的一句呵斥,让顾栖沉默,良久她才开口解释:“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司承硕哑然,突然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电话两头皆沉默无言,就在顾栖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的时候,司承硕低低的声音传进耳朵:“明天我去我去接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晚安。”
挂了电话,顾栖把手机还给米琦,一阵虚脱。
“没事吧,栖姐。”
“没事。”
“米琦。”顾栖目光淡的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等会到医院,无论医生说什么,都不要告诉任何人。”
米琦犹豫地点头,突然有些惶惶不安,从刚才看到顾栖,就感觉她整个人有些不对劲。
她从没见顾栖这个样子,某个瞬间,她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许多东西,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漠然释怀的惆怅迷惘。
“我休息一会,到了叫我。”顾栖阖上眼,脸上只剩下疲倦憔悴,原本红艳的双唇此刻染上虚弱的病态白。
米琦卸下围巾,盖在她上半身,一颗心忐忑不定,甚至有些心慌。
医院门口,米琦付了钱,叫醒顾栖。两人下车进了医院大门,米琦去挂号,办了住院手续。
替顾栖检查的医生姓张,前两次顾栖来医院做检查也都是由他出诊。两人说不上熟,但也算得上是认识。
“我建议你尽快住院进行第二次手术。”张医生表情凝重,语气严肃,“你脑袋里几年前残留的血块,最近虽然有消散的迹象,但由于血块残留时间太长,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导致脑细胞少量衰老死亡。再加上前段时间脑部有少量出血现象,其中部分脑组织已经受损,如果不及时进行治疗,脑细胞恐怕会持续死亡。”
米琦僵在一旁,张了张嘴。“医生,你是不是检查错了?”
米琦此刻情绪已然不受控制,胸腔剧烈起伏。
“你要是她的亲属,就尽快劝劝她,不住院治疗,等于拿性命跟时间赛跑。”张医生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尽快做决定,时间越久,手术风险就越大。”
米琦松开抓在顾栖衣服上的手,追出去:“等一下。”
顾栖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地砖发怔。
本以为能挨到妥当安排好一切,至少等她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和他道别。哪怕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也好。可是如今,在她还没完全想出一个让彼此都不痛苦的离别方法之前,就已经晚了。
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
“对不起。”顾栖唇瓣微启,嘴里嗫嚅着。尽管这几个字多么苍白无力,可她还是反复念了好几遍。
灰暗寂静的走道里,米琦拿着顾栖的病历,手颤抖的厉害。上学期间,对她无微不至照顾的人,突然被宣布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的准备。
医生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像支锋利尖锐的箭,直插皮肉,剧烈疼痛后如万蚁噬心。没人会知道上学期间顾栖给了她多大的鼓励和帮助。
米琦靠在墙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
秋夜冷寂,到处散发着夜风凄清的气息。
顾栖靠在床上抬头仰望雾气蒙蒙的夜空,心逐渐变的空洞。
米琦整理好情绪,推门看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清澄明净如山间水,带着寂寥,目空一切。
米琦喉咙像是缠绕上一层让人窒息的网,越动裹的越紧,平复不久的情绪,再次失控。
“栖姐。”她轻叫一声,挨着她坐下。
“你都知道了。”顾栖口气很轻缓,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动。
“嗯。”米琦见她如此淡然,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笑说,“我刚下去给你买了吃的,先垫垫肚子。”
“谢谢。”顾栖接过粥,吃了没几口,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最后出了一身汗。
“吃不下就别吃了。”米琦看的难受,从她手上接过筷子,“睡会吧,我这几天陪着你。”
顾栖笑笑,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米琦收拾完桌上垃圾,出去问护士要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回来,轻轻擦了一遍她脸上的虚汗。完事后在沙发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半夜,手机微信“叮”地响了一声。
萧柏晗发了句,“宝贝,睡了没?”
米琦无声一笑,回复,“你怎么还没睡?”
“想你,睡不着。”
“我困了,你早点睡,在外面好好吃饭,别光顾着工作。”
“听你的,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