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出。
街上其实与“冰壶”无甚区别,肮脏、吵杂、混乱。
夜已经渐渐深了,海港城热闹非凡。
前后左右,青鸟被穿着各色皮衣、嵌着大小铆钉的人群包裹着。
走上一段,就会有各色推销着自己、或是推销着不知名药剂的人凑到面前。
青鸟接连摆手,这才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轨道舱站。
作为海港城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轨道舱约定俗成地修在五层楼左右的高度上。
七条平行延伸的轨道,歪歪扭扭地将大部分高楼串在一起,组成一张贯通全程的交通网络。
手脚并用,青鸟爬上连接着月台的消防梯,站在轨道变的月台上,双手环抱胸前,等待了起来。
他要去那个名叫“毕格宁波特”的孤儿院,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孤儿院在海港城的东南角上,几乎要脱离海港城的范围,投入那片漆黑森林的怀抱。
此时,呻吟般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青鸟抬头望去——
蜿蜒的轨道在远方被车灯照亮了一段,一台灰黑的车头从高楼拐角处狰狞爬出,几片昏暗的灯光泛在车上,照亮了车身上的油污和破损。
随着鸣笛,一团团蒸汽从上方的管道中排出,在半空中连成一片。
不久,车头拖着几辆相连的轨道舱缓缓驶入了站台,舱门打开时发出尖利的金属摩擦声,挣扎了一下,这才艰难地打开。
这次的旅程与以往的无数次一般,朴实无华、且枯燥。
唯一的不同是舱内那隐隐的酸臭味,混杂着乘客手里一刻不停的烟管散发出的味道,让感官增强了的他不停皱眉。
如此煎熬了二十七站,这段旅程终于迎来了终点。
出了轨道舱,青鸟忙不迭地呼吸几口——
这里已经是海港城的外围,空气清澈了许多,隐隐藏着些森林中特有的安宁味道,让青鸟精神一振。
下到地面。
脚下是湿软的地面,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一条小路旁点着几盏孤灯,又被昏黑的树木挟着,在不远处曲折隐去。
树枝在高处被夜风裹着,左右摇摆,像是在欢迎久别的友人。
青鸟便向那边走去。
走不多远,脚步一转,一座隐在树丛中的修道院突兀出现,两支高耸的尖角上镶着几点灯火,在一片漆黑中引人注目。
他走到栅栏门前,熟练地扣了扣金属门环,垂手等待起来。
天光初现,远方的天空被隐约点亮。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青鸟看见栅栏门里一道身影正顺着黑石小路向自己走来。
“吱呀—”
锈迹斑斑的栅栏门发出悠长的哀鸣,随即向内侧打开。
青鸟对着穿着修士服的身影点头致意。
修女没有动作,半侧身子躲在栅栏门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院长在办公室等你。”
青鸟再次点头,向内走去。
黑石小道并没有记忆里那么长,没多久青鸟便到了主楼之下。
他看了看老旧石块砌成的拱门,想了想,脚步一转,顺着镶着彩色玻璃的黑石墙向一侧走去。
绕过主楼,眼前是一排排墓碑。
青鸟停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
温莉·青鸟。
“沙沙沙。”
轻微的脚步从主楼的方向传来,若不是青鸟刚刚换上新款侦查软体,也无法捕捉到如此细碎的声音。
回头望去——
脚步声的主人也穿着一身修士袍,借着已经渐渐明亮的晨光,青鸟可以分辨出修士袍上独特的纹饰。
院长?她不是应该在楼上等我?从窗口看见我了吗?
好奇之中,青鸟就要抬脚,向主楼的后门处走去。
恰在此时,另一道声音传来。
发声那处是被废弃已久的修道院后门,本应锈死的栅栏门此时竟被人从外面轻易推开,一道男性的身影向内走来。
青鸟停下动作。
奇怪,这是谁?
青鸟皱了皱眉,蹲下,躲进另一个墓碑的阴影里。
“这个月的货呢?修女。”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又略显刻薄,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引人注意。
“你们的贪婪已经超出原本的约定,你请回吧。”
院长的声音依旧如青鸟记忆一般温和,此时却莫名显得有些陌生。
“注意你的态度,修女!”男人轻喝一声:
“不交货,你们都得被饿死。”
院长没有立刻回答,青鸟躲在墓碑后,强忍住探头查看的念头。
“下个月一定交。”院长的终于声音再次响起:
“孩子们的数量减少太快,已经让人怀疑了。”
“与我们合作,谁又动得了你?”男人的声音顿了顿,“给我们一个好点的,若是能像半年前那个女孩一样,欠账就算清了……”
听到此处,青鸟浑身一震,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那声音传进青鸟的耳朵,却被雷鸣般的嘈杂掩盖。
脑子像是炸开一样,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最终拼接出让他难以相信的事实。
半年前?
半年前!
半年前的女孩!
青鸟颤抖着转动脑袋,看向不远处的墓碑——
温莉·青鸟。
她是在半年前下葬,院长告诉青鸟,死因是坠楼。
……
……
男人没呆多久,便转身离去,院长也匆匆回到主楼,楼后的荒废墓园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沙土摩擦声打破了沉寂。
青鸟双膝着地,咬着嘴唇,双手不停地在面前的土地里掘着。
土地里的湿气很快打湿了他的膝头,原本洁净的手掌也被泥土沾满,指甲缝里塞满了深黑色的颗粒。
很快,指甲开始渗血,血液又混入泥沙中,变得难以分辨。
十指上的指甲接连翻开,青鸟毫不在意,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想着,想着那个名叫温莉的女孩——
她总喜欢拉着他,偷偷溜到飞扶壁上,肩并肩等待日出。
在两人一同被修女责骂时,她又总是叉着腰把过错揽去,让青鸟头疼不已。
她说总是梦到蓝色的飞鸟,便非要缠着他,一起把姓氏改成“青鸟”。
她是另一只青鸟。
覆盖着感知的手指终于触碰到木制棺材的一角,青鸟精神一震,加快速度将它刨了出来。
看着这不到两米长的棺材,他却突然没了之前的果断。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她没有坠楼,是不是有可能……
……
……
院长坐在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前,修士服的兜帽已经摘下,原本和蔼的面容此时扭曲一团。
片刻后,她似乎决定了什么,用鼻子吐出一口长气,眼睛深处的狠戾一闪而没。
想好了下一步,她这才想起了青鸟要来的约定,抬眼向紧闭的房门望去。
手下的人告诉她,青鸟三十分钟前已经进了孤儿院。
本来还因为那边的突然来访而担心错过青鸟,但直到此时,青鸟却依然没有现身。
他在干嘛?难道……
糟糕!
院长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空无一人,这让她略微放松一些,但下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盯着那处被掘开的坟墓上。
“该死!”
疾步冲回书桌前,院长用力扯了扯一根从屋顶垂下的细线。
半分钟后,一个男性修士推门走了进来。
院长的脸上青筋密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青鸟知道了,找到他,杀了他。”
男修士没有言语,面容隐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