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一轮红日还挂在半空的时候,令狐玉和杜小靖已经走在小山的山林小路上了。
“呐,令狐玉,很快天就要黑了吧?哪有半夜还在山里晃荡的呀?”
杜小靖是实实在在没有想到,令狐玉画的那个符,实在坏得很。不光增加了剑身重量,每当杜小靖挥剑到好不容易开始习惯了手中剑的份量,挥剑起来的没有那么滞涩的时候,就见到剑身上的符文亮起,再暗下来的时候,剑身重量又增加一分。
等到杜小靖一身湿透地完成了“前进步下劈一千次”的功课之后,令狐玉才施施然从房里出来,还怪他没喊他起床,没嘱咐驿丞早早做饭。
所以此时此刻跟在令狐玉身后,走在山道上的杜小靖,实在有些又累又气。虽然令狐玉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手掌上包覆着灵力轻轻扫过之后,手臂上积累了酸痛就轻轻消除了,但是体能上的消耗,却是没那么容易恢复的。
“你见过我家的小关吧?”
“小关?”
“嗯,就是那只橘色的,肥嘟嘟的,经常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猫咪。”令狐玉背对着他走在前面,手里提了个灯笼,腰间别了把扇子,剑依然丢给杜小靖,只是解除了符文,没那么沉重了,“虽然他不黑,也不大只,也不凶猛,但是我觉得还是叫小关比较可爱。”
杜小靖实在没闹明白给猫儿取名叫小关,黑黑不黑、大只不大只、又或者凶猛不凶猛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答到:“嗯,见过。”
“猫咪啊,白天就知道睡睡睡的。”
“哪有猫咪白天不睡懒觉的,夜猫子夜猫子,说得不就是猫咪喜欢昼伏夜出嘛。”
令狐玉笑了笑,又问道:“那我们来山上干啥?”
“呃,打老……虎?”
“所以呀,猫咪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大老虎也是一样呀。”
“你是说,老虎杀了三位大人?”杜小靖有些没明白这前因后果,“唔,照你们说的夏大人的死状,确实像是猛兽所为,但是你不是说吴大人也是被谋杀的?仵作又说没有外伤,是突发心疾,唔,看到老虎所以吓死了?”
“你啊……”令狐玉挠了挠头,“那一晚,我们在吴伯涛屋外见到的那个红衣女鬼,还记得吧?”
“啊,记得。”
“那个不是一般的冤魂幽鬼,是个伥。”
“嗯,你说过的,伥……是什么?”杜小靖好奇问道。
只听令狐玉又说道:“伥嘛,有句话不是说‘为虎作伥’吗?伥,也叫伥鬼,传说山中成精的老虎吃了人之后,会把这被吃了的人的魂灵拘住,然后役使这鬼魂去骗其他的人,送来给老虎吃,这被拘的魂灵,就是伥鬼了。”
“所以,我们要面对伥鬼?”
“笨,有伥鬼,自然就有虎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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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玉……”
“叫老师。”令狐玉有时候觉得奇怪,这么个总是对他大呼小叫的少年,倒是让他生不起讨厌的心。也才见了拢共没有几次,又让令狐玉觉得亲切得很。说是教他练剑,一半确实是受了宁春风的托付,另一半,倒不如说他也喜欢这个“弟子”,觉得是个可以塑造的苗子。
“哼!”杜小靖倒也不管,“你打得过老虎吗?”
“你老师我乃天下一等一的剑豪,不论剑术还是阴阳术,世间难觅敌手,区区一只大老虎,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你说,这是成精的虎妖吧?还能役使伥鬼,我听你说,那天晚上尚书省的衙役可是看见一只长了翅膀的大老虎来着,这老虎还会飞啊?”
“有道理,那如果为师打不过这老虎怎么办?”
“那就劳烦老师认真抵挡这只老师,弟子必定快马加鞭回云安京给您召集三军八部还有鉴星阁的阴阳师来救您于虎口。”
“到那会儿我就成了这山上一坨肥料吧……”
“弟子必定年年今日来这山上给老师烧纸。”
正说着话,杜小靖却发现不知不觉两人在山道上的路有些越走越窄,四下里万籁俱寂,虫鸣鸟叫似乎离得很远很远。今晚月色尚好,不需要举火把,也能勉强看清林间的小路。但是安静得有些过分瘆人了,也或许是山上夜凉,寒气逼人,杜小靖觉得自己哈出的热气都已经是结成了白雾。
“喀嚓——”
突然,两人右前方传来一阵声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踩在地上,踩断了林间的枯枝残木发出的声响一般。
两人一瞬间停了交谈,或者说在这一刻杜小靖已经不敢出声,双手握紧了剑,看着右前方的方向。
令狐玉倒还好,皱了皱眉,又进前两步,把灯笼从左手交到右手,往树后面探去。
“嚓”的一生,却是一团灰色的小球从树后的阴影里窜出,卷起一阵落叶,还没等两人反应,就看那团灰影已经落在左手边的一棵大树上,杜小靖再认真看去,光线明暗见,却是一只小松鼠头朝下的抓着树干,抬头看着两人。
“呼……”虽然只是林间跑出来一只小松鼠,杜小靖却是实打实地想下山睡觉。他天不怕地不怕,上街打架,在楼里维护被客人轻薄的姑娘,早些年流浪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杀人放血的事情,被宁春风从城外山道边捡回来的时候,老宁形容这孩子就长了双饿狼的眼睛。在楼里姑娘们悉心照料下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就喊着要“睡遍花满楼的姑娘”,胆子大得很。唯独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妖魔鬼怪,怕得不是一点半点。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些,杜小靖算是好不容易放松片刻悬了半天的心。就听令狐玉在前头说道:
“小杜同学。”
“欸?”
“你说,如果我这会儿回头,你看到我这张脸上,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见了,是不是挺吓人的?”
令狐玉话说完,却半天听不到后头回话,再一回头,却见到杜小靖向后倒在地上,铁剑已经出鞘,他双手握着,颤颤巍巍指着令狐玉,却是吓坏这孩子了。
笑着把杜小靖拉起来,又从他手里接过铁剑,正要安慰他几句,下山回驿站睡觉。令狐玉却看到面前杜小靖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又觉得那后一阵阴风袭来,透着一股腥臭味道。于是他也不回头,右手正手握着铁剑,矮了半个身子,伸出左臂,用肩膀和大臂揽住杜小靖腰身,双腿发力,往前一跃。
说时迟那时快,令狐玉就这么半抱半背着杜小靖,提起一口气向前跃过三步,又向上一提,人已经到了半空中,踩着树干向左连连跳过半圈,已是正面对着场中。
就见两人原先站立之所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浅坑,坑边趴着一只身形巨大的老虎。杜小靖甚至觉得那已经不是一只老虎那么简单。就见它身形至少是普通山中猛虎的三四倍那么大,地上四脚上的利爪在月光下闪着亮光,如精钢利器一样。背后一节节骨节粗大突出。而与一般狮虎不同的是,就见它摇了摇脑袋,挺胸立起,转头看向令狐玉和杜小靖所在的树上,双眼闪着妖异绿光的同时,背后一对双翼缓缓展开,这对被白羽盖的翅膀,展开至少两三丈长。?“这倒是略略没有想到了啊,”杜小靖就听令狐玉喃喃自语,倒也不甚着急,“老虎没打着,打到小松鼠,后面还有一只大家伙啊。”
又见令狐玉一手按着杜小靖的肩膀,说道:“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又顿了顿,“欸,你喜不喜欢吃橘子?”
“啊?橘子,我……”
“嘛,不要紧张嘛。”说着却是提着铁剑跳下了树。
那双翅虎妖似乎知道他半空中不好变化身形,双翅一振,伸出一只前爪,便向半空中的令狐玉扑来。
只见令狐玉不慌不忙,反手以剑身抵住利爪,借力调转身形,一脚踢在虎妖面门,再一提气翻身,已经是稳稳落在地上。
可他刚抬头往前看,面前虎妖确实全无踪迹。正纳闷呢,只听头顶传了一声“小心!”,却是杜小靖在树上示警。
只是有些来不及,一阵巨力从令狐玉左侧袭来,他只将将来得及向前一滚,再一看,虎妖正站立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嘴里叼着一块带血的布片,而令狐玉的左腰,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
只见他直起身来,也不去管腰间伤势,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虎妖说话。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久未动手,有些生疏了啊。”
又见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握剑,面向虎妖站直,却是闭上双眼,口中默念口诀,再一睁眼,杜小靖久见令狐玉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处亮起四道符文,虽说对阴阳术没什么眼睛,杜小靖却是看着有些眼熟,和白天令狐玉用灵力画在剑身上用来增重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只见手腕脚踝出的符文亮起,灵光又迸散在空气中,却是符文已经解除。而令狐玉的气势已经大不一样。
对面虎妖似乎也知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伏低了身子,眼中绿芒更盛,双翅收起紧贴身体,似乎下一次扑击,便将雷霆万钧。
只见令狐玉先提起右脚,身体向前迈进,双手握持铁剑,正要缓缓向上举起。
但下一瞬,虎妖却是双眼圆睁,视野中已经失去了令狐玉的身影,惊恐中它凭借本能向着左前方就地一滚,若非它尚未显出人形,那姿势简直和令狐玉刚刚闪避它的姿势一模一样。
再一瞬,却见令狐玉从他刚刚所伏之处的身后显出身形,右脚点地踏下,就好像刚刚这两丈距离,只是他用了这一步踏过,刚刚落下脚而已。但这一落脚,他的剑尖已经是沾着鲜血,而虎妖一回头,却是少了半个耳朵。
“唔,真是可惜啊,我明明瞄准翅膀来着。”令狐玉摇了摇头,觉得略略可惜,喃喃自语着,“我可不想三重封印都解开了啊,重新刻印灵符很麻烦的啊……”
场中老虎已经调整好姿势,正要发起新一轮攻击。而令狐玉则单手持剑,剑尖朝下,反手窝在身后,脸上已不见调笑的表情,身子向前,正要再一次踏步向前。
一人一妖正要展开再一次交锋,却见场中突然一阵雾起,杜小靖在树上都觉得这会儿一下子比刚才更冷了。
雾蒙蒙间,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显现,落在虎妖身旁。这次令狐玉看得更真切一些,长发红衣,衣服却是前朝旧式样,女鬼的头发未束发饰,只是披在身后,脸色白得很,红唇一点,令狐玉倒是觉得有些可爱。
“可惜是鬼啊,而且还是被老虎吃掉死去的……”似乎想到了老虎把几百年前的女子连皮带肉囫囵吞下的景象,不禁一阵恶寒。
对面红衣女鬼,或者说是“伥鬼”到虎妖面前蹲下,似乎说了些什么,那虎妖又有些愤怒,微微张嘴,低声呼吼了几句,却终究放弃了一般,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令狐玉看了看,就转身走了。
它走了,红衣伥鬼却未消失,似乎要和令狐玉说些什么一般,举起双手,缓缓走到令狐玉跟前,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令狐玉也放下铁剑,见剑鞘还被杜小靖抱在树上,也不讲究,便反手往地下一插就得。
那女鬼对着令狐玉半蹲欠身福了福,左手又拉下领口的衣襟。
“喂喂喂,这山野之间的,派女鬼来色诱真的好吗?”令狐玉眼看着今晚打不成了,嘴上毒舌倒是故态复萌。
那女鬼也不理他胡言乱语,只是右手弹入怀中,从里面拿出一卷兽皮的书信,身后递给令狐玉。
令狐玉接过书信来,仔细看了看,心下对于寄信之人的身份,倒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再一抬头,眼前女鬼已经不见,周围雾气也散了。
抬头看了看树上,喊道:
“快下来吧,鬼啊妖怪啊都走了,你家老师可是负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