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宿舍,窗户朝北,水泥地,三张上下铺的铁床,西北角的床位被一张桌子取代,桌上堆着不少衣服。
临近毕业,很多人不在宿舍住,扔下的衣服不准备再要,到处乱糟糟的。我床上床下翻找军大衣,雷局的床吊在房顶上,我上去后颤悠悠晃来晃去。上面只有一件军大衣,因为别人都回来拿过衣服,就他至今还没有露面,衣服应该是他的。后来我好像在桌子上的衣服堆里找到了,因为晚上要赶海,没有它玩不转。
由于海平面上升,加上异常的潮汐现象,唐州南部沿海50公里将被海水淹没。学校里凡是有点觉悟的人,不论男女,都投入了这场陆地争夺战。我们轮番出动,日夜不停,要赶在海水彻底占领沿海之前修筑防波堤,保护我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对于精力无处释放的年轻人,打篮球也是打,踢足球也是踢,有什么比参加头戴光环的伟大斗争更具吸引力呢?高尚的事业总是让人激情澎湃,就在我找衣服的当口,已经有好几拨人在门前喊我是不是一起走了。
我跟几名同学一路向南行,窄窄的乡间小道,两边本是不起眼的沙地,长着耐旱、耐碱的低矮草木。现在我们都想多看几眼,说不定哪天就看不见了,当这里变成汪洋大海,不知道多少人的心都要跟着干涸。路上有些赶海回来的同学,一个个疲惫不堪,眼睛里却充满坚毅的神采,无形中给我们倾注了顽强战斗的力量。
进了小镇,追上大学同学刘朝红和任淑文。据她们介绍,为了节省时间,很多同学不回学校,就在镇上的X饭店吃住,大衣也寄存在那里,晚上回来穿。我想的是,海水马上就会淹过来,镇上的居民十有八九将逃离此处,饭店也干不下去。凭饭店老板的精明劲儿,会不会把大衣一块带走,毕竟寄存费太少,比不过一次性处理来得快。
在两间小屋前我们站住了,脚下是个五米高的陡坡,几乎直上直下。海水正在顺着地皮流过来,没过多久便流到坡下,很多同学趟着水往南走,越往南水越深,同学们便游泳前进,在洪水猛兽面前表现出视死如归的坚贞。东边地势高,海水一直没有爬上去,水位上涨的很慢,西边地势凹,海水在那里汇聚成一条小河。年轻人做事从不循规蹈矩,新来的同学中,没有一个人走东边的坦途,胆儿小点的贴着陡壁滑下去,胆子大的从西边跳进河里。
说他们胆子大,是因为那条河刚刚蓄水,水域面积很小,而且看上去比较浅,黄土的颜色还没有被完全掩盖,只有一块两平米左右的地方呈现出海水蓝。这是一次精准的跳水竞赛,跳进深水区安然无恙,一旦跳偏挫筋伤骨。令人欣慰的是,大多数同学都技术了得、毫发无损,政教系的卢少尉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他跳水前跟我们一通吹牛,而后夸张地向上纵身,结果跳进浅水区,两条小腿陷入淤泥。我们都很紧张,旁边的人想过去拉他,被他摆手拦住,说:“我没事,这土挺软和。”
刘朝红和任淑文跟我交谈了几句,我只记住她们说在饭店存的衣服已经取回,可以回学校了。
学校大门朝南,水刷石门柱,红砖墙,门不大,两边各有一棵大树,东侧停着一辆卡车。我走近后才看清楚,车上拉的甜瓜,高出车帮很多,高中同学王陇海站在车上向过往的同学吆喝叫卖。他脚下已经空出一片,显示卖出了不少,可能是深谙歪瓜裂枣的内涵,甜瓜的成色实在无法让人恭维,全都是瘪犊货,没有一个周正的。
“克俭回来了,尝个甜瓜,赶海的人免费吃,吃多少随便!”高中同学王祥荣从车尾转出来说。
“这边还有精包装的。”另一个高中同学在车头说,伸手招呼我过去。我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叫不出他的名字。
车头前面的地上摞着几只小白塑料箱子,甜瓜分装在小格子里,不知道是我没看清楚,还是事实如此,箱子很精致,但甜瓜坏了很多。白绿色的外皮上长出很多溃疡面,看着就没有食欲。
场景转换,我在漫洼里步行向西,经过一片菜园,转而向北时经过一片甜瓜园。园子方方正正,占地约四五亩,由一人多高的木篱笆围成。西篱笆墙外串了秧,甜瓜结到了路上,像红薯一样长在地里,只露出连着瓜蒂的一点瓜屁股。甜瓜隔不远一个,我小心规避着,不让鞋子踩到它们。
再往北走,眼前出现奇特的地貌,咋一看是冰山,表面却没有冰,也并不寒冷。那是纯白色的石头山脉,逶迤西去,望之杳然,我在空中的视角看见有条峡谷切断山脉,可通南北。通过峡谷后,地势平坦,豁然开朗,我来到一块三角洲地带,东、北、西三面临水,陆地像个鱼头向北插入海洋。
昏黄的圆日以大海为背景围绕着鱼头打转,与陆地扇形边缘的弧面相切,虽近在咫尺,但温度不高、亮度不大,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去。鱼嘴下颚处停泊着一艘渔船,绿漆的船身,在太阳反光下,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令人不敢直视。如果在神话中,让人有理由相信,乘上渔船会到达永乐之地,从此远离分离与痛苦。
我纳闷了,中国的国土不是没到北极吗,怎么这里出现了极昼现象?有时间一定带着王牧之再来一次,让他也看看壮观的不落日景象,这里可比漠河的北极村瑰丽多了。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瓜园,位于西北角的栅栏门开着,我想抄近路从瓜园里面穿过去,但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瓜园里间种果树,老农在不远处剪枝,我怕他以为我是偷瓜贼,惹上不必要的争端。虽然小时候经常干偷瓜摸枣的勾当,但是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再也不染指他人的财物。没想到我轻看了老农的敏锐,他人老眼不花,透过浓密的果树叶,还是锁定了我这个入侵者。
我告诉他,甜瓜长到了园子外面的路上,而且长在土里,并带他观看。他好像不相信,也看不见,拿把铁锨给我,告诉我要远离深挖,甜瓜主体没有露出不能猛撬,以免碰坏质脆易断的瓜身。其实不用他提醒,我生长在农村,20岁之前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基本就长在地里,什么活没干过。
说是路上,就在地边步行路,还没到树行以外的大路上,土质湿润松软,非常好挖,好像土壤没有阻力、没有重量。这里的甜瓜大如冬瓜,挖下去两尺也不见底,露出的巨大白色瓜身吸引了老农的注意力。他也拿把铁锨挖起旁边的甜瓜,一个不注意削断一块,骨碌到我这边的坑里,就像超市里卖的切好的片状冬瓜。
我站在队列里,一举一动亦步亦趋。虽然不明白活动性质,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既然站在队伍里,就要有全局观念,注重整体效果,作为新人,也不能给公司拖后腿。
经辨别,这里好像是唐州公园芙蓉湖。排练的队伍遍布湖区,穿红色衣服的举长杆旗,每隔两三米站定一人,穿黄装的持鼓,战在旗手后面,每隔五六米站定一人。我们穿白色T恤,领口袖口以蓝条配饰,在环湖路的北边列队。以现场规模氛围推测,要么是公司要举行大型庆典活动,要么是湖区大型主题实景演出排练。
“报告,我要去趟厕所。”我前面的一位队员朗声说。
“集体活动,要去一起去,不能乱了队形。全体注意,向左转,四列纵队变两列纵队,齐步走!”带队的人喊道。
我们列队向东行进,向南转上白桥时,变成一列纵队,在白桥东侧旗手队列后面走。走着走着我发现,后面的人按照顺序一个个插入旗手中间,找好位置,立定站好。我后面那个人插进去后,我也按部就班站进去,要上厕所的那名队员插入前面的空当。白桥西侧站着一列穿浅红衣装的人,我们相向而视。桥中间站着两个带队的人,都是穿白色T恤的女人,两人向左右延伸,多段环湖路的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带队人。带队的人喊着口号,带领大家做操,我怀疑做的是广播体操。
收缩队形的时候,各自找小队伍,我不知道该往哪站。大部分是穿一样的衣服站一队,白衣多是带队人,我却不是带队的,又找不着专门的白衣队。我尴尬地四处找队伍,有时归了一个队,觉得不对又出来。
我埋怨秩序太乱,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人告诉我们怎么做。刘炳轻不知从哪出来,他告诉我,这里遵循自然法则,看着别人怎么练,跟着练就是了,没有人专门带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