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父亲坐在里间屋炕上。
我跟他说:“大哥要卖宅基地,让我拦下来,这是家里的共同财产,以后要卖必须经过我同意。”这些话我跟母亲已经说过一遍,现在看见父亲没死,感觉更不应该卖了。
一队小学生出现在院里,我在西屋窗口看见了他们。“旅游团来了!”说完,走到外间屋。
外间屋地上铺着一条口袋,口袋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看身形样貌似乎是爷爷,但我从没看见过他,所以不敢轻易相认。爷爷头冲北,脚冲屋门,脸上的皱纹即使是仰卧仍然沟壑纵横,右半边脸皮从额头处坠下来,遮住了眼睛。两只手像鸡爪皮包骨,枯干得不成样子,胸脯起伏不明显,若不是偶尔眨动的左眼皮,活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学生们就是来看望他的,领队老师敬重地说:“王老,我又带学生来看您了!”她的学生围过来,似懂非懂地充满敬仰之意。
爷爷显然是某领域德高望重的人物,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让他躺在地上,病成这样还对着屋门吹风。我对王牧之说:“看见没,人一辈子活到这样就不白活,你老爷爷至今还影响着这么多人。”
王克勤和大姑家的三哥从乐城回来,打造了囚车样式的游览车,要带爷爷游街,让民众好好瞻仰爷爷的风姿。
我从屋里来到院外,再看我家已经变了样。古朴典雅的青砖院落,雕刻、装饰考究的门楼,俨然成了旧社会的大户人家。门洞外停着马车,车上便是圆木搭建的囚笼,四外站满了街坊邻居,大哥和三哥正在商讨巡游路线。
门洞里的院子内,影碑前站定两人,正是荣禄和索额图,而荣禄赫然是之前躺在地上的爷爷。荣禄虽然年迈,但身体健旺、精神矍铄,他反复叮咛索额图,东北划线一定要当心。交代完,脸转向门洞,右脸皮重新耷拉下来盖住眼睛,又变得腐朽不堪。
游街至栅栏村广场,一场暗藏心机的文艺演出徐徐展开,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就算三岁小孩、耄耋老人也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阴云笼罩在广场上空,所有表现出来的欢腾鼓舞都是表面功夫。广场的中心是个塌下去的圈,所有演职人员都在圈内,观众在圈外四周平台上。演员人数众多,观众人山人海,节目丰富多彩,至少在谜底揭发前,人们尚可尽情狂欢。
了解内情的都知道,这是一场考核表演,现场观众是裁判,演员们今后一年是否有戏可演全在今天的表现。平时演员趾高气昂,只有今天观众大权在握,不但不用花钱买门票,还有来自圈内的红包随时可能抛向他们。这项规定的初衷本来是好的,但是多年的执行中慢慢走了样,演员亮功底的艺术比赛演变成砸钱贿买的财富大战。谁砸的钱多观众就买谁的账,以致于很多班底将一年的收入全都用在今天,甚至有的班底举债贿买观众。
文艺演出节目效果越来越差,但观看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班底心思早已不在节目身上,而是花样百出,以各种名目送钱收买人心。观众观看节目的热情依然高涨,看的不是歌唱得多好、舞跳得多妙,而是歌唱演员手里会不会扔出银元,舞蹈演员裙子上的金币何时甩出,盯的是哪个道具藏的钱多。在这种败坏风气下,一些正直的演员越来越厌倦舞台,因为他们一年的收入还不如今天看一场表演的观众。
我们到时,圈内表演的是一场大型舞蹈。众多舞者组成的花瓣中心,一个小女孩双手端着金簸箕翩翩起舞,如娇嫩的花蕊与和煦的春风说着悄悄话,实属近年来难得的佳作。更为吸引人的是簸箕里金灿灿的金币,把观众贪婪的目光牢牢勾住不放。一曲结束,根据事先演练,小女孩要由众演员托起,将金币全部撒向观众。她却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观众席,只抓起一把扔出去,然后端向错愕的演员面前,每人抓一把放在手心里。
我站得远远的,却看得真切,激动地为她鼓掌叫好,部分观众在我的带动下也鼓起掌来。无疑,小女孩是今天最大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