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母亲做的梦：
母亲晚上去后邻传牌大娘家串门，她知道传牌大娘已死，但还是跟她一起脱鞋上炕坐着闲聊。这时候王克让的三个姐姐还没有嫁出去，全都躺在被窝里没睡着。
传牌大娘打从上炕起就没闲着，把床头柜里的东西全都倒腾出来，重新分类叠整齐了再放回去。孩子们刚刚脱下的衣服虽然明天早晨还得穿，她也一件件叠好，分别放在她们的枕头边。炕上笸箩里的线头、烂布，用皮筋紧箍在一块儿，炕单、炕被扫了一遍又一遍，东望望、西瞧瞧，总怕哪个角落没收拾利落。
一切拾掇齐整，传牌大娘依依不舍地下了地，不知是跟我母亲还是跟她的三个孩子说：“我走了啊！”
母亲自然要下炕送送，可怎么也找不到鞋子，嘴里嘀咕着：“我的鞋跑哪去了……”也没有人理她，更没有人帮她找。
就听大姑娘阿梅对传牌大娘说：“早不来，晚不来，净等我们睡觉时才来呢！”语气中充满嗔怒。
母亲想，传牌大娘这是死了不放心，回来替孩子们收拾东西来了。死了还能家来，这挺好。要是她将来死了，也能家来就更好了。
（传牌大娘的死，远远在三个儿女出嫁之后。）
家里盖房子，盖了北、东、南三处。母亲看来看去，总觉得南边的房基太洼，不断责怪父亲懒惰，怪他房子都盖了，这么点土都不愿意垫！
母亲又来到厕所，茅坑上搭的两条棍子太细，她不敢踩上去。后来她发现茅坑里放着的是一只桶，桶里的屎尿太满，就要流出来。她也不嫌腻歪，用手摁了几下，直到里面的东西无法溢出才算完。
后记：当问及母亲做过最好的梦是什么时，她展现出的是痛苦的回忆，跟我说她就没有做过好梦。这么多年与父亲吵架、打仗，精神一直处于持续紧张状态，反映在梦里竟然也从来没轻松过。
在梦里，她与父亲拳打脚踢、骂爹骂娘是常有的事，不是被王传林追着跑，就是被王传友追着跑，跑着跑着兴许又碰上他们。在老家睡在一个炕上时，我们经常听见她半夜骂出声，骂着骂着就醒了。她经常梦见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墙上没门没窗，只能推开墙角挤条缝钻出去。跑出去仍然没有好路，不是这儿堵了，就是那儿塞了，翻墙头时墙是晃动的，直在上面发抖。她信赖金银辟邪的说法，说自从凌子给她买了银镯子，就很少做噩梦了。
长年累月的劳作，她并没有多少选择权，犯恶心的要做，累了还要继续做，导致她经常做很累、很腻歪的梦。上洼浇地，那边浇完了，这边还没锄好阳沟，顾这顾不了那。睡着睡着，掀起炕被就在炕上种地种菜，醒着累睡觉也累。她经常解大手找不到纸，只能拾散在地上别人用过的，但是摸完总是黏黏的一手。
关于飞行，年轻时方向好，知道哪是哪，她的飞姿是双臂前伸、脑袋一低、双腿后伸，采取趴式让身体与地平行，能飞到树梢上去。随着年老体衰，梦中也现出老态，现在多数情况不认路，走着走着累了，双臂往胸前一收，或者身体往后一仰就能飞起来，只是再也飞不高，有时飞着飞着脚就挨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