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村的小洼,我忘了怎么出现在地里的了。
我出场姿势很糗,趴在地上,严格说是趴在井沿上。
天色灰暗,视野有限,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个井口,包围在我身边左右。
井口小的刚好漏下去一个站立的人,大的可以漏下去一个横躺着的人。有的有全幅井盖,有的盖了半边。井盖也并非全都完好无损,更多的是没有盖、完全敞开。往井里看去,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我那时还很小,恐惧之意不必过多描述。起初我扒着井沿很长时间不敢动,后来喊爹叫娘没人应声。
我记得我没囊气地哭了,哭可以缓解情绪,但解决不了困难,哭完之后又不得不面对眼前的困境。
当你确定没有外援时,任凭年纪再小、阅历再少,也会选择自主脱困。
我壮着胆子不断转动脖颈,观察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哪边井少,哪边大井少,哪边带盖的井口多,在脑中规划逃生路线。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情况,在梦中你明明处于一个局促的环境,但是你有另外一只“全局眼。它可以灵魂出窍般在空中俯视,在远端观察,在暗处偷窥,把你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
我也想过其中的原理。即使你不是故事的当事人,有时候也知道每个人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只因为你是梦境的构造者。
这其实与写作差不多,你可以通观全局,指导人物思想,赋予人物灵魂,左右角色命运,但是等人物鲜活起来,你也可能由他牵着走。写作是创作,梦也是创作,其中充满变数,都有可控和不可控因素。
我的全局眼看到,我右手边方向相对容易逃生。虽然紧挨着我的是一口没有盖的大井,但是通过它后井口稀疏,要么带井盖,要么是小井,容身之处较多。
井挨着井,我几乎不敢挪动寸步。对生存的强烈渴望让我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就从井口上横行过去,手和脚搭在井沿上撑着身体,像螃蟹一步步移动。到井口中间最长的地方,我的身体几乎就是井口的直径,身体和胳膊拉直,勉强悬在井口,腰部稍微有点下沉。
我怀疑自己的能力,怎么就能以这个姿势搭在井沿上,我手脚和腰部还是有点力量的。
因为换了一个角度,刚才在井边深不见底的井,现在能看见井底的一汪清水,细密的波纹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好像在召唤我放弃抵抗,投入它的怀抱。
我的鼻子也没闲着,井里清冽潮湿的空气被我闻了个够,要不是这个动作无法坚持长久,嗅觉的吸引力恐怕能让我多待一会儿。
我的手指深深掐在井沿外围的泥土里,指尖扣得生疼,我已经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自井底袭来。我的腰带好像变成了绳子,另一端被井底的水鬼拽住,正使劲往下拉。
各种感觉是如此真实,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做梦。如果意识到,反而简单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自己弄醒即可。多年之后,我对这个梦仍然记忆犹新,就像昨日的经历。
我的毅力是惊人的,愣是度过危险期,一点点挨向井边。
我终于能坐起来,站立是不敢的,我也没有那个奢望,我觉得坐着比站着更安全。
又经过几口井,带着盖的井我也不敢踩、不敢坐。天天风吹日晒的,谁知道它们有多结实。
即使这边井口比较稀疏,危险性极大降低了,我还是战战兢兢,如临悬崖,如履薄冰,只敢坐在地上慢慢往外蹭。
最终走出连环井,到达安全地带。我站起身撒腿就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鬼地方。
我边跑边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地,打这么多井害人。都破成这样了,平时也不见有人用,为什么不填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