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太领着孙子在街上买菜,横过马路时差点被汽车撞倒,司机下车,双方争执不下。我上前帮老太太说话,数落司机不该忘记礼让行人,尤其是在市场人多的地方。老太太打电话叫儿子A来接孙子回家,为表示感谢,非要让我上车,让A送我回住处,而她继续逛市场。
A开的是辆黑色豪华轿车,牌子我没看清楚,车身很长,空间宽敞,内饰奢华。车子由东向西行驶在柏油路上,两边支着售卖摊位,摊位外侧是沿街店铺,场景很像梅花镇大集。孩子坐后排,我坐在副驾驶位,视野很好,A的开车习惯也尽收眼底。他从启动车辆开始,就不断焦躁地按喇叭,嘴里不干不净,咒骂行人行动迟缓、不让路。其实他才是真正不让行的人,前面的车已经堵死,路边的好几个行人想要在他车前横穿过去,他愣是鸣着笛将车几乎顶在前车后保险杠上。A敲着方向盘破口大骂,说尽行人无德无行、专取厚利的坏话,他儿子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
我不由得想今天管的这档子闲事是否有必要,有的人走在路上是霸王,开起车来仍是霸主,好像天下所有人都应该给他让道。我往道路两边的电线杆上看,看是否装了摄像头,真想让交警给他扣几分,罚几百块钱。A说的有些话我又不得不回,便语带双关地说:“现在对车的处罚基本到位,但是对行人乱穿马路、不遵守交规的行为,处罚力度不够或者没有,应该出点措施让瞎走的人好好反省。”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汽车向北驶离集市,又转向西驶入一条土道,南面是耕地,北面是一片带院的尖顶房,像是某单位的家属院区。A指给我看,说:“我家就在这个房子后面,你认识了,以后经常过来坐坐。”车在减速行进中,我并没有看清他指的那座房子,不过也没必要搞清楚,我打定主意是不回来的,口头上应付句“好的”。A在家属院中间位置靠南边停车,邀请我到家里坐,我恨不得早点与他脱离干系,谎称要回学校上课,婉言谢绝了。
父子走后,我瞅瞅路两头。西边是条干线公路,两边种着高大的乔木,这种公路一般都通客车,通客车就能回宾馆。东边影影绰绰看得见城镇的楼房,好像还要拐个弯,那边的路况不熟悉。两边步行路途都很远,东边似乎更远些,但感觉上东边就是我的目的地。我从兜里掏出宾馆的钥匙,掏完感觉兜里还有,又掏出一串,长条铜片上很多凹点,像是宾馆特有,辅助钥匙开锁的工具。这次我更加笃信,只有城镇里才有宾馆,跟着感觉走,向东!
我年龄虽不算大,但也糊涂的可以,竟然忘了宾馆的名字,甚至记不起居住城市的名字,更闹不清我来此的目的,一会儿觉得是游玩,一会儿觉得是上学,一脸迷茫地向东行。走出家属区,遇到一个背着行李的女学生B,左右路上无人,我与她尬聊起来,想从她口中套取点有用的信息。起初我故意自言自语,音量刚好能让她听见,我说:“我这是怎么了,连自己住的宾馆都找不到,我记得好像在学校旁边,要是找到学校,我一定能找到宾馆。”
“我建议你还是百度一下,这样想得想到什么时候。”B没卖关子,直接指点迷津,不是那种故作矜持的端架子。
“知道名字能百度,不知道名字搜也没法搜。”我向她承认了当前的白痴状态。
她好像说让我跟她一块走,在路上慢慢想,说不定就在她们学校附近,或者看见熟悉的景物,走着走着就想起来了。
我们向北转入一条连接路,也就十几米,就该转入向东的大路,两条路之间有落差,大路高于连接路一米多,而且直上直下。我先把行李箱搬上去,自己再上去,上面的路虽宽,但雨后泥泞不堪,两道深深的车辙和翻起的泥土非常醒目,只有靠南边一小条溜还算平整。我的行李箱(追上女孩后出现的)同时也是电动代步工具,刚才我就坐在上面行了很长一段路,现在该他发挥运载作用了。
我把B的行李卷接上来放在行李箱上,然后拉女孩上来,准备帮她托运行李,以报知遇之恩。这时,路上多了几名学生,带头的C要求把他们的行李也放在我的箱子上,被我拒绝了。我请他们看看泥巴路,再看看箱子滑轮大小和承重能力,但是没人管我这一套,人人郁郁难平。走至大路尽头,要拐向城镇方向时,C号召其他几名学生不再与我同行,B没有跟他走,C留下一句话,“王沐枝(音),别做得太过分啊!”
原来她叫王沐枝,有意思,与我儿子同名,只是一个女孩子叫这名,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她掏出一块手帕,温柔地替我擦汗,脸凑得很近,让我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突然就不见了,给我留下一只白色油漆桶,里面装满泔水,水面漂着几块苹果或者窝头。上学带只桶讲得过去,但是提着一桶泔水就令人费解了,这么远的路我不可能给她提到学校,但就地倒在路边也是浪费,毕竟人家提这么远。
路边有户农家,这样的人家一般养猪,养猪就用得着泔水,我提着桶下道进了农舍。这间应该是他们家的做饭屋,格局跟我们家差不多,只是空间更小点,屋门后放着泔水桶。我喊了两声没人在家,就把泔水慢慢倒进他家泔水桶里,这时我想起在家帮娘倒泔水桶的场景。要是他们家不养猪,岂不是这桶泔水也要倒掉,这里很可能住的是老太太,平时碰到这种事都要上前帮忙的,今天怎么能给人添累赘呢?农舍的泔水桶本就装了多半桶,倒了没有多少,我就停下了。
我终于看见街道,迎面一幢五六层的暗红色楼房,建于三角地的拱形建筑,外墙和窗户非常陈旧,很有些历史年代感,像是久久租不出去的宾馆。我估计,这些楼房没人经营,甚至刚刚废弃,即使是宾馆,我也不会住,这里适合拍鬼片。但是,这里以前曾经兴旺过,我隐约记得学校后门通向此处,我们曾经在这里逛街购物。(此地不存在,有一次做梦,我想在上学期间投资创业,来这考察过商业环境,当时这里是数码城。)
宾馆三面临街,两条路在它前后分别斜斜地伸向西北和东南,我是从北面过来,就近往西北方向走去。中间不知怎么上了一辆大货车,王牧之与我同行,到了一个村庄的空草地,我们谢过司机下了车。因为我已认路,向南有两条路,靠东的一条通往前门,靠西的一条通往后门,都是乡村小道。前门虽壮观,但缺乏人气,考虑片刻,我决定带王牧之走后门,那里饭馆、摊贩众多,没准还可以让他打打牙祭。
在草地上看一片坦途,但实际走起来却越走越险,两边是绿野的乡间小道逐渐铺满沙砾,两边戈壁黄沙,前方山岭阻路。王牧之用惯常的口吻说:“爸爸,你确定是这条路吗?这座山别说走,就是飞也飞不过去啊!”我打了个激灵,他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拉着王牧之的手说:“对啊,我忘了咱们有技能,怎么飞不过去,咱们今天就飞过去!”
我的本意是像往常一样,原地振臂起飞,越过高山,掠过平原,直接飞进学校。但是今天却有点飞不起来,达不到预期效果,不管手臂怎么煽动,顶多离地四五尺。即使如此,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高大险峻的山岭,爬起来就像个小沙丘,我们手脚并用几步就登上山顶。就飞翔而言,下山总比上山省力,我们张开双臂跳下去,想凭借地势滑翔飞行,但是身体还是沉沉的向下坠落,只能控制着别坠太快。很快,我们平稳地落在山脚下,四只脚陷入细沙中。
过了沙山,又遇石山,青褐色,怪石嶙峋,我们再也飞不起来,无力地顺着两米多宽的峡谷走。峡谷两边是巨石,路面是砂砾,偶尔看见路人扔下的吃过一半的食物,多是一些烤串和糖葫芦。我猜这是学生留下的,这里肯定离校门不远了,而且前面一定有卖烧烤和糖葫芦的。
出了巨石峡谷的山口,眼前登时一亮,王牧之垂涎若滴,惊喜喊叫道:“爸,都是糖葫芦,还不把咱们吃撑了!”
这是一座糖葫芦山,近处是石林造型,姿态万千。一般以巨大的山药为底座,上面一层层山药、苹果、酸梨的糖葫芦,以透明诱人的糖浆包裹,我喜欢的山楂却很少见。我左边一座山,最大的山药横卧着,比我高一头,越往上面越小,但是越往上越够不着。这些巨大的糖葫芦串组成的山峰把我们包围,就像误入诸葛亮的八阵图,想出去都难。
我抽出一串尝了一口,硬硬的像吃果干,没有想象中的香甜,味同嚼蜡。很快,我就没有胃口了,这里显然被多次洗劫过,这么多的糖葫芦,竟然很少有一串是完整的。巨大的山药底座被人挖去一大块,不规则的裸面像被狗啃过,上面大大小小的糖葫芦串也被破坏得半边喇块,地上扔满吃剩的残渣和竹签,满山遍地一片狼藉。我遗憾地退开,这么好的美食圣地,为什没有人去珍惜?
我赶到教学楼电梯间,被破旧的电梯门吸引。那是个木栅栏门,两边种着树,在教学楼前面,好像两个分离的主体。由于人太多,第一梯没有挤上去,下一梯就我一个人。我好像摁的八楼,电梯关上门后,从感觉上分不清往上还是往下,但电梯停下时,亮的是负八层按钮。电梯打开,外面黑洞洞的,没有人进来,又自动关门上行,我只能怪自己进来时没有看清运行方向。上去后别的教室都亮着灯光,坐满了人,只有一个教室没人。我进了没人的教室,开了灯,找个挨着北墙的中间位置坐下,掏出课本安静地看书,等着其他同学陆续赶到。在我后面先进了几个人,然后大批队伍呼隆隆涌进教室,随后进来一位中年女教师,个子不高,很威严。这些同学和老师我都不认识,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走错了教室,可能之前跟进来的几名同学也是如此,纷纷离座离开。
我走到讲台正要出门时,门口又进来一位同学,女老师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本班学生,伸手拦住了她,严厉地说:“我的课历来不允许旁听,之前进来的自动出去我就不说什么了,在此之后的断然不能再进。”那个同学一脸懵懂地退出教室,我摇摇头,怎么还有不欢迎旁听生的老师呢?普通的老师想吸引住学生都很难,旁听生越多说明老师越厉害,估计这个老师怕自己的教学内容被剽窃。
这时候我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如果这间教室不对,很可能这个教学楼也不对,我最好还是到楼前试试运气,万一有同学经过,我也好一同前往。我进了电梯,左手边的按钮两条长串,我习惯性往下看,结果都是负楼层,一层按钮在中下部的位置。说它不起眼不客观,只有一层按钮是单排的,我睁大眼睛按了一层。在我身后先后又上来两个人,前者瘦弱,后者强壮,都拎着公文包,穿着打扮像公司职员。
电梯很宽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危险正在迫近,危险源不是来自人,而是电梯本身。我乘坐的电梯从来就没有正常过,我也不奢望这次安然无恙,按照电梯失控教程,我背靠电梯,微微屈膝,静等出事。也许被我感染,那两个人似乎也预感到不妙,两腿分开,稳稳站定,战兢兢望着电梯地板。事故就像我们盼来的一样,电梯开始不断抖动,发出咣啷啷地骇人响动,我们的身体也跟着抖动起来。
站在电梯门的强壮者颤颤巍巍地左手拿手机,右手拨号,接通了一个号码,带着哭腔说:“电梯质量不行,当初招标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为什么不听?”他放下手机,又对瘦弱者说:“你们安装的也是,不会好好检查吗,现在搞成这样,怎么交代?”
瘦弱者并不答话,我猜他跟我想的一样,如果在劫难逃,也就不用向谁交代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