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天启八十八年的惊蛰,刚满十二。
我叫柳七,柳树的柳,七岁的七。
爹妈在我七岁那年被僵鬼吃了,所以我叫柳七。
可镇守说这个名字不好,该叫七杀的。
“柳七杀,柳七杀。”
我念叨两遍。
似乎,挺不错的。
那,从今往后我便唤作柳七杀了。
……
……
一番胡思乱想,直到清晨,柳七杀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酣睡至晌午,方才悠悠醒转。
微微刺眼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落到面庞上,柳七杀一骨碌起身,在原地转了半圈,发现除了楼客生以外的一男一女已然不知去向,身首异处的伥鬼亦无影无踪。
而楼客生,正在神像前打盹。
这位镇守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乱发披面,满脸胡渣。感知到柳七杀醒了,他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衣衫,站起身背上赵嫫,往山神庙外走。
“你走前头去,我不识路的。”
柳七杀闻言,忙往前跑。
五纹岭村距山神庙不过千米,半刻钟的脚程,便到了。
它属吴越府会稽县,是一个大村,由枯叶柏、埂头、大樟树下、赏霞畈这四个村庄合并而成,占地超八十亩,约有一千两百六十余户人家。
“枯叶柏在东,四年前村里的牛头马面双双病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者,才并到我们村的。埂头在西,西北边那片是大樟树下,就是房子都是木头搭的那片儿,再往南偏一点的就是赏霞畈了,我家在最南边,虎头山下,得再走一阵儿才能瞧见……”
一路上,柳七杀介绍着。
此时晌午刚过,田中的农人不多,却也有十余位,或靠着田垄、怀抱锄头休憩,或聚在一处闲聊,也有妻儿捎来饭菜的,就坐在泥土地上大口吃喝。
这些人远远地望过来,看到柳七和楼客生背上的赵嫫后,神情不一而足。
有恐慌的,亦有惊讶的,还有几位带着明显的欣喜之色想冲上来打招呼,却被身旁的人拽住。
“他们怎么活着回来了,没被伥鬼吃了?”
“不吉利吧!”
“那古古怪怪的男子是谁啊?”
楼客生的听力远高常人,话语声入耳,挑了挑眉。只见前边的柳七杀步履慢下来,似是有些犹疑害怕,便轻声说道:“莫理会他们,继续走就是了。”
“牛头马面在那里。”柳七杀停下脚步,伸手一指,回头说道。
楼客生一只手托住赵嫫,另一只撩了撩挡住眼睛的头发,顺着柳七杀所指的方向望去。
大概在三百米外,隔着一条溪流,有两个造型极度浮夸的人。
牛头是个胖大婶,看着似有八尺高,实则头顶的漆黑牛角占了足足三尺。
马面则是带着一张马脸面具,不知模样,却是极瘦,像极了皮包骨头的猴。
两人凑得很近,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时不时地望过来,望向楼客生的眼神是戒备的,而望向柳七杀的竟带有几分怨毒!
楼客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怨毒之色,他的眼睛不禁眯起来,空出来的右手朝着牛头马面虚握,手掌朝上,五根手指齐齐一弹。
下一刻,三百米外的牛头大婶忽然“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蹦起来,直跳了三米高,头顶的牛角歪歪斜斜地好似要挂不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一旁的马面见此,惊骇莫名。
“这咋……咋回事啊?”话音未落,只觉臀部下方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推力,让他“呜呀呜呀”地飞上天去。
两人在三米的半空中“砰”地撞在一起,又齐齐跌落。
楼客生本只是想惩戒一番,却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五根手指又是一弹,其中中指更是狠狠一勾。
“嗷呜呜,嗷嗷呜呜啊!”马面捂住屁股一飞冲天……
……
……
将视线收回来,探手揉了揉柳七杀的脑袋,轻轻推了他一下。
“走吧。”
却发现柳七杀一动不动,满眼都是小星星。
“想学吗?”
柳七杀不住点头。
楼客生乐了,浅笑道:“会教给你的,先回家去。”
虎头山是座矮山,却不像老虎的头,它在最南边,到那儿需要穿行大半个五纹岭村。
无视沿途的目光,两人顺着溪流一直走,经过一大片田埂,绕过些许坟堆,便看到两个池塘,再前方有竹林摇曳,青黄色的野花满开。
“过竹林后就到咯!”得到楼客生的承诺后,柳七杀一路蹦跳,很是雀跃。
两人行于小径,穿过竹林后,果真豁然开朗。
在山脚之上,靠近山腰的位置,有五六户人家,柳七杀与赵嫫的家在最右边。
是间小院,围着坑坑洼洼的栅栏,内里有三间草屋,屋前栽着一株柿子树。
楼客生环顾一番,便喜欢上了这里。
“小哥儿,打个商量呗,让我住这成不?”他对柳七杀说道。
“爹妈去世后,他们的屋子一直空着,我也时常打扫,镇守若是不嫌弃的话,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别镇守镇守的叫了,叫我先生吧。”楼客生走到院内,亲切地拍拍柿子树,哈哈一笑,又向屋里走。
他的背上,赵嫫未醒。
“先生,我妹妹她……”柳七杀两步追上去。
“安心安心,青霜姐诊过了,你妹妹是迷魂汤过量,得再有半日才会醒。”楼客生小心翼翼地将赵嫫放到床上,又补上一句,道:“青霜姐啊,可是我们这群镇守里医术最好的。”
意识到“青霜姐”该是那位貌美的红裳女子,想到其轻易斩杀伥鬼的能力,柳七杀不由得暗松口气。
默然注视赵嫫片刻,他正打算带着楼客生参观自家屋舍,却见一位老人,从外面走进来。
“青龙爷爷。”
“小七,你逃回来了,嫫嫫呢?”老人颤声问道。
“不,不是逃回来的。”
柳七杀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解释,他组织好语言,正打算开口,楼客生忽然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这位老丈有礼了!”他作一长揖。
名为青龙的老人愣住片刻,他不知楼客生的底细,只觉面前这青年人好生古怪,却又予人春风扑面之感。
他便欲还礼,双臂却被一把拖住。
“老丈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有些难以启齿。”
“先生请说。”
“刚在屋里转了圈,一点食材都找不到啊,还望老丈施舍些剩饭,能给两株青菜就再好不过了……”楼客生捂着肚皮,长吁短叹道,“唉呀,五脏庙里空空如也,着实饿得发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