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杜天钦正色说。
“第一,我可以为你出力,但我需保有自主权,我不愿做的事情,你们不能强求。”赵复说。
“这没问题,在请你做事之前,我会征询你的意见。”杜天钦毫不犹豫地答道。赵复看上去二十来岁,杜天钦本就把他当朋友看待,不用赵复说,杜天钦也不会强行命令赵复做什么。)0
“第二,我需要一个独立的住处,至少是一个独立的房间,并且每月还要十两白银。”赵复继续说。
“好,这个要求也容易。”杜天钦问答。以他的地位,为赵复安排一个独立的房间毫无困难,并且赵复要求的十两白银也并不多,要知道,满清官府的一个七品千总每月俸禄都不止十两银子。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其他要求了。”赵复满意地说。他重拾筷子,往嘴里夹了一大口扁豆片,大口嚼食,吃相并不文雅。
而杜天钦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此处。细看赵复之后,他发现赵复的确有一张成熟俊朗的脸,脸上唯一不协调便是略微前凸的额头,这不同于北京原始人明显凸出去的颧骨,赵复的额头是那种“饱满”的凸出那个,杜天钦联想到幼时家里的寿碗上那位寿星老爷爷的额头。杜天钦抛开了心底的联想,说起正事:“你今日便同我一起回去吧。正好明日我会去造访一个拒绝交出田地的顽固地主家族,势力不小,多半会有冲突,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我尊重你的决定。”
赵复沉思片刻,快速权衡后道:“此次就听你的安排吧。”
“那多谢了。”杜天钦高兴地说。毫无疑问,有赵复的帮助事情必将顺利很多。
之后,杜天钦给赵复简单介绍了复华盟的情况。直到日光斜射,二人准备离开时,杜天钦终于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冒昧问一下,你的额头……是生来如此,还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得发肿?”
赵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或许是天生的吧。”他当然不会说实话。几个月未理发,额头上的短发头发堆砌一处,假头皮贴在上面后自然显得臃肿。
下午,杜天钦领着赵复到了大足县城的新官府,作为复华盟成员的新知县隆重接待了杜天钦。第二日巳时未至,一百多个分会成员就已集合完毕,一人未少。
杜天钦将赵复介绍给林悍等人。林悍等人看到身材高大结实的赵复,心里暗暗赞叹。
大足县城西郊,平整的路面两旁长着两行正萌发新芽的高树,尽头有许多高大、宽阔的宅子,皆是青砖碧瓦。虽不及官府府邸的奢华气派,但要胜过县城中央富商的大宅院。杜天钦在大足县城一个地方官员引导下,来到了宅子几百米之外。杜天钦还抱着和平谈判的想法,于是他将林悍和一百多名分会成员留在此地,仅带上了赵复。
贺家家主贺大老爷提前收到了风声,他亲自领着几个仆从,亲自出门迎接。
杜天钦看清了贺老爷的相貌,他年过花甲,瘦而不驼,拄着根黑色拐杖,看起来是个精明干练的老头。另外,他头戴一顶黑帽,衣着灰色棉织软绸外套,上面凹印着许多暗色纹饰。
“大人造访,鄙人不胜荣幸。”贺老爷对杜天钦前面领路的官员说道,神色自然,仿佛并不知道几百米之外的地方还藏着一百余持枪壮士。
“贺老爷,今日我只是个带路的小吏,副都统大人亲自来了。”那名官员苦笑一声,想来他不是第一次造访贺宅了。随后,他自觉退到了杜天钦身后。
贺老爷一怔。他虽听闻有大人物到来,但万万没料到竟是主导新法的副都统大人亲自出面。不过,当他看见传闻中的副都统大人不过十余岁年纪时,立刻又恢复了从容,只是余光多瞟了杜天钦身边的赵复几眼。不得不说,严肃起来的赵复与东河有些相似,矗立不动而自成气势。
贺老爷把他的拐杖交给侍从,屈伸一拜,腰弯得很低,然后笑道:“副都统大人竟亲自屈尊光临,这要是传出去足够我贺家风光几代人了。承蒙大人看得起,里边请。”
“贺老爷不必客气。”杜天钦话中不携喜怒,跟随贺老爷走向宅院。
杜天钦他们无法看到,贺老爷在转身后的一刻,恭敬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阴冷的表情。
贺家宅院是由许多砖制平房组成,外有接近三米高的围墙。院子里布置得很单调,宅子间宽大的过道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物,甚至看不到一棵风景树,更别提城里大户人家院子里的假山、碧池。不过这也能理解,一帮起早贪黑的庄稼汉自然没有赏景抒怀、咏月诗颂的闲情逸致。
每个过道口,都立着两三个皮肤黝黑的大汉,铁塔似的,冷眼看着经过的杜天钦、赵复还有那名小官,不过他们更多的目光是放在了赵复身上。
贺家的正宅位于这片宅子的中央位置,坐北朝南。宅子里的正堂十分宽敞,裸露的砖墙没有刷粉,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桌子都刷着黑漆,乌黑发亮,上面摆放着一套齐全的茶具。贺老爷给杜天钦三人都安排了椅子,随后又有仆人沏好热茶,雪白的瓷杯上印着紫色的花纹。
“副都统大人,您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到访,小民没有什么能拿来招待的,还请谅解。这一点儿银子,还望笑纳。”贺老爷抿了口茶,说道。
随后,立即有仆人端来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开,里面整齐地堆放着白花花的银元宝,共有整整一百两。
“多谢贺老爷慷慨。”杜天钦微微一笑,让那名随从官员则是将银子收起来,他可不会客气这白送的银子。
“哪里哪里,大人不远路远,下视民情,理当孝敬。”
贺老爷见杜天钦爽快地手下银子,也满是皱纹的脸也笑了笑,继续说:“不知副都统大人可有收藏古玩之嗜好?”
没等杜天钦回答,另有仆从端上一只棕色的长木盒,贺老爷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一个精美的花瓶,说:“这花瓶产自太祖年间,做工尤其精细,纹路奇特,乃是一乡下人的家传至宝。那人正是用此物,抵换所欠的两百两银子。”
杜天钦也笑着将花瓶收下,心里想着这两百两银子中几成是本几成是利。
送完这些,贺老爷才回归正题道:“不知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当然是为了新法的事。据说贺老爷你有良田美地两千余亩,但却不肯依法行事,上交土地?”杜天钦也不急,慢悠悠地说。
贺老爷苦笑一声,道:“何来两千亩之多?不过八百亩贫地罢了,且大人您应该也看到了,我贺家族人、家仆共三百多张嘴,守着这点儿土地吃饭。若是收上去,可是断绝我等活路呀,大人仁慈大义,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帮小民活活饿死吧。”
“贺老爷请放心,你们饿不死的。土地上交之后,会照着你们的人口数重新下分,一人不落。”杜天钦不紧不慢地说。
贺老爷一愣,他没料到杜天钦仍然坚持让他交出田地。银子收下了,古玩也收下了,软话也听了,按理说杜天钦放弃征田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杜天钦却并未这么做。
“副都统大人,您这是要把我们推向绝路。”贺老爷皱着眉头说。他心里清楚,他实际上的两千多亩地一旦交上去,凭他家族的几十口人,能分到百来亩地就已算得上好运。这巨大的损失是他不愿承担的。
杜天钦冷淡地说:“还不至于无路可走吧。把你们的宅子、财富全部抄走,那才是绝路。你也知道,我们复华盟弟兄多以乡农佃户出身,他们对你这样的地主阶级深恶痛绝,只征走土地已算得上仁道。新法实施以来,各个县城的地主都甘愿平分地权,为何贺老爷你要做例外?”
贺老爷面色铁青,瞥过杜天钦身边装着银两和花瓶的精致木盒,冷冷地道:“大人这么做,恐怕有失妥当。”
杜天钦佯装不知道话中的意味,继续开口:“我这一趟来,也没什么其它目的,你将地权交出来,也就早早了事。”
“副都统大人!我贺家对您来说虽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有些健壮的家丁,您在院子里也看到了吧。若是逼得太甚,我们也是能做出点事情来的,相比您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吧。”贺老爷话中已有怒意,“这样吧,我贺家自愿上交五百亩旱地,以支持新法,至于新分的田地,我族几十口人不取分毫。这已是我贺家能接受的极限。”
杜天钦眼神飘忽,似乎并未看到贺老爷阴冷的表情,轻轻摇头说:“新法怎么述说的,就怎么来,我不想接受搞其它稀奇古怪的方案。”
贺老爷闻言,又看到杜天钦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一股怒火顿时从胸腔涌上来。数十年了,还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更何况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子。他拍案而起,桌上的茶具颤抖着发出尖锐的嘶叫,淌出的茶水顺着角滴下。
“大人!莫要欺人太甚,就算你贵为副都统,休要忘记,这里是贺家!”贺老爷咬牙切齿说。
“放肆!休得对副都统大人不敬!”那名随从小官立刻就从凳子上蹦起来,瞪着贺老爷。在他心里,杜天钦可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话般的英雄少年,能为其领路已是平生所幸,怎么忍受一个小小的地主对其不敬?
贺老爷轻蔑地瞥了那名官员一眼,冷哼一声说:“你也就只会狐假虎威。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贺家也不是随便就能欺侮的。来人!”
语音刚落,正堂之外突然涌进数十个壮汉,皆手持棍棒,原本宽敞的正堂变得狭小。贺老爷走至门口,冷漠地看着杜天钦三人。他人不高,却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能在这吃人的时代闯荡数十年,贺老爷也是个狠厉角色。
那名随从官员眼见数十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贺老爷,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你……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对副都统大人动武!”
杜天钦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来,一手拍了拍随从官员的肩膀,示意他退到后面去,然后目光穿过一个个面带恶意的大汉,直视着贺老爷说:“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贺老爷却是冷笑道:“只需将你这尊举足轻重的副都统擒住,谁敢拦我出重庆府?”
“看来你是早就想好退路了,想以我作人质,从而离开重庆府。”杜天钦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就你这些人,真能将我擒住吗?”
贺老爷眯了眯眼,说:“怎么,莫非大人你还想反抗?棍棒可是不认人的,你若是暂时屈从,也免受皮肉之苦。”
杜天钦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旁边仿佛身外之人的赵复。赵复感受到杜天钦的目光,未说一字,神色如常地走到杜天钦的前面。他的身材比常人高出一截,一人独立,满屋子的汉子似乎都失了气势。
“罢了,动手!”贺老爷漠然喊道,随后他转过身,缓缓地走出正堂。
一大群相貌粗俗的汉子,高高举着棍棒,饿虎扑食般朝三人扑过去。
杜天钦这时却是突然转头,对那名惊慌失措的随从官员悠悠地说:“这些莽汉,一支枪队就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若非县城官府调不开军队,何致这贺家嚣张如此?”
在杜天钦说话的同时,赵复已经迎上众人。他铁杵一般的腿踹出,最前面的汉子避闪不及,被一脚踢飞,撞到了一片人。后面的大汉张牙舞爪地围上来,实心棍棒挥得呼呼响,可在木棍落在赵复身上之前,持棒的人就被击倒。满屋子的粗野大汉就像一群木偶人,任其宰割,毫无抵抗之力。赤手空拳的赵复,竟轻松地将几十人拦了下来。
也有漏网之鱼绕过赵复的拦截,直奔杜天钦。那名惊恐万状的随从官员咬咬牙,想要挡在杜天钦前面,却被杜天钦一臂拦住。
棍棒袭来,杜天钦略微侧身,恰好躲过去,两拳一膝把那大汉打趴于地。这样的打斗比起战场上刀刀见血的厮杀就像是过家家一样。杜天钦捡起一截木棍了,他还达不到赵复那般仅用拳脚就能把对手打得头破血流的程度,因此需要借助外物。杜天钦一人一棍加入混战,棍棒精准而有力,几乎每两棍就能打到一个比他身材还高大一点的莽汉,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正堂桌子旁边的角落,随从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副都统大人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还可以理解,没想到副都统本人身手同样出众。要知道,他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关于副都统大人的传闻果然没有夸大。
正慢悠悠离开的贺老爷忽然觉得声响不对劲,他猛地回头,顿时愕然,身体僵住。他看到,宽阔的正堂中超过七十个持棍家丁大部分已狼狈地倒在地上,或晕厥,或发出揪心的哀叫声。而那名年少的大人物和他的侍卫尽显神勇身手,依旧毫无疲惫之意。贺老爷渗出一头冷汗,眼见情况不妙,他灰溜溜地走出宅子,第一次显现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像一只惶恐不安的老山羊。他一挥手,领着堵在主宅门口的三十余家丁,匆匆往院子大门方向走,黑木手杖与地面碰撞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他果断作出了逃离的决定,行走之急,甚至没有带上银两和家眷。
一刻钟之后,杜天钦、赵复从中央宅子悠然走出,随从官员抱着两个木盒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满屋子的家丁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哀鸿遍野”。
院子里各个宅子间都有贺家的族人惊慌地跑动,但杜天钦一行人对他们视若不见,缓缓地走向院子大门口。
出了院子,没有高高的围墙遮挡,光线强了几分,杜天钦也看到了他所预料的一幕。
院子门口围满了人,那三十余家丁连同贺老爷,全都惊恐地蹲在地上,全身剧烈颤抖。在他们的周围,一百余分会壮士拿着各自拿着一把超过一米二的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家丁的后背上。
潜伏在贺家的院子之外的林悍察觉到院子里的动静之后,立即带人围了上来,正好撞见企图逃跑的贺家老爷。
“副都统大人,贺家家主已被擒住,如何处置贺家?”随从官员问道,那态度要有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按新法上执事,收回田产,贺家的人、财产一概不动。”杜天钦回答。
“可……可他们贺家竟敢做出向您动武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这样放过这帮孽徒吗?”随从官员不解地问。
杜天钦忽然把目光放在随从官员身上,说:“你身为官府之人,还不了解新法?贺老爷为主谋,余众家丁为帮凶,与贺家其他族人有什么关系?”
虽然杜天钦眼神仍旧平和,但随从官员却仍旧慌张地说:“下官愚昧,日后定牢记新法!”
“副都统,他如何处置?”一旁的林悍指着贺老爷说。
“把他和他的罪状交给县城官府,按照新法处理。”杜天钦回答。
蹲在地上的贺老爷骇然色变,扑地跪下来,哀求道:“大人,小民一时糊涂才酿此大罪,您大人大量,只要不把我交予官府,让我上交多少银子抵罪都可!”
贺老爷清楚知道满清官府审讯犯人的恐怖之处。官府的人要给犯人带上沉重的镣铐,或者将辫子、大拇指、大脚趾捆在一起吊起来,这直接就可以要了他的老命。以前他凭权势便可摆脱牢狱之苦,而现在不一样了,新官府六亲不认,他的权势也没了用处。
杜天钦并不想向贺老爷解释新法中处理罪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残酷,他挥了挥手,让林悍等人押走贺老爷和他的余众。
不久之后,县城官府派人来测量贺家田地,没有任何阻碍,共计一千两百余亩水田和九百余亩旱地被官府收回。
杜天钦、赵复孤身二人降伏企图反抗的地主世家的消息像水波一样传出,副都统杜天钦在民众心中的威望再次提升。重庆府其余地方那些心怀鬼胎的地主贵族阶级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打消了心中的歪心思。平均田地这项新法实施过程中再没有遇到大的阻碍。
不知不觉,年份再次翻了一页篇章。大足县城的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拥挤的集市中有大量的人在购置猪肉,乡下人挥洒了一年的汗水,新年当头他们也舍得花钱奢侈一回。街角处很多人围着一个老秀才讨对联,十文钱一副,并不算贵。各家各户院子里鞭炮兴奋地呼喊,妇女们忙着打扫房间、清洗窗帘被褥,寓意“除尘立新”。还有一群活泼的小孩穿起了他们心爱的新衣服,小手心里紧紧攥着昨夜除夕得到的两枚铜钱,一边嬉闹,一边雀跃地寻找买糖人。
杜天钦难得悠闲几日。解决完贺家的问题后,他遵守承诺,让分会弟兄返家过年,自己与赵复在新官府中居住。而赵复对闹市不感兴趣,杜天钦只好独自走在街道上闲逛,以一种好奇的眼光观看着这十九世纪的新年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他生活的年代,就算是超级富翁也无法亲身经历这如此真实的古代节日。这就是一场奢侈的旅游。
这一年重庆府罕见地没有遭受到自北方袭来的寒潮,春天提前到来。距最繁华的几条街巷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街边的报春信使。雪白纯洁的李花盛放,地面新生的春草吐绿,每一个有泥土的角落都透露着生机。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从前走过的路,如今也已变了翻气象。不仅店铺里的商货变化很大,而且往来人物的精神面貌也都焕然一新。那家鞭炮商铺,分会原址被查封了几个月,现今也重新开业。杜天钦回忆着他初来十九世纪的足迹,正慢慢倒着走一遍,那感觉就像观看倒带的时光播放机。
一只小巧玲珑的手忽然拍了拍杜天钦的肩膀,杜天钦纳闷地回头,看到了一个欲言又止的姑娘。
她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漂亮棉锻做成的长褂,脚穿一双绣着花朵的布鞋,头发梳向右边,还插着一朵鲜艳的小花。窈窕的身形和清纯可爱的俏脸动人心旌。
她看见杜天钦起初是一副惊喜的模样,“天”字刚喊出口就戛然而止,她犹豫了一会儿,面色变得庄重,恭敬地说:“见过副都统大人。”但是却忘记了行礼。
“你是……欧阳凤?”杜天钦盯着眼前这位漂亮女孩看了很久,迟疑地问。
“没想到副都统大人还能认出来。”欧阳凤眼中又恢复了生动。
“真的是你呀,还真是很难认出来。”杜天钦意外地说,他印象中的欧阳凤长得可要庸俗多了,脸上有很大的黄斑,皮肤黑黑的,衣着朴素。杜天钦继续问:“欧阳先生同样你不再继续化丑妆了吗?”
“这可多亏副都统大人的新法。如今的县城刑法严明,官府行事公正,那种蛮横的贵族豪强再也不敢欺负普通百姓,所以我也能恢复正常的样子了。”欧阳凤开心地说,话语中的感激之意很真挚。
只是杜天钦听着她的话有一丝怪异的感觉,说:“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听起来更亲切。我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别人称呼我什么大人,可又拗不过他们。你我之间就不需要再计较这些了吧,况且你和欧阳先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欧阳凤闻言,兴奋地笑笑说:“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我也不喜欢用职位来称呼你。”
杜天钦也是微微一笑,欧阳凤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可不愿因为职位的缘故令二人生分。
“你出来买了东西吗?”杜天钦问,他看到欧阳凤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绣着花朵的布袋。
“是啊,新年了,当然有很多要买的东西。”欧阳凤把手中的布袋提起来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杜天钦笑着回答:“还真有这么巧,你相信吗?我正打算拜访你们的药铺。”
“此话当真?”欧阳凤惊喜地说,“那快快随我回药铺吧,爷爷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杜天钦点点头,跟着欧阳凤到了药铺。
铺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布局、装饰的变动也很小,欧阳先生正在药堂为人看病。虽说是春节,但依旧有人生病。
“爷爷,我回来啦,卖的东西放屋子里了。”欧阳凤走在前面说。
欧阳先生穿着一件旧却整洁的棉衣,正坐在药桌之后为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把脉。他听到欧阳凤的话后没有回头,空闲的一手微微指了指桌角处一张药方说:“回来得正好,先帮我把药材抓来吧。”
“好。爷爷。”欧阳凤拿来药方,准备抓药。刚刚走进正堂的杜天钦忽然记起了他在药房的几日经历,于是他忽然心念一动,上前从欧阳凤手中接过药方,正如几个月前的动作。
药方上写着“玄参一两,肉桂一钱,麦冬三钱,山茱萸两钱,牛膝一钱,车前子两钱……”杜天钦拿起那个迷你小型秤杆,照着药方仔细抓来药称量着,动作娴熟。欧阳凤先是愣了愣,随后嘴角微微上扬。
欧阳先生听到身后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他诧异地回头,看见了正在专心致志抓药的杜天钦,颇为意外,不过毕竟是经历六十多年沧桑岁月的人,他很快恢复正常,一只手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了很慈祥的笑容。
过了很久,等到最后一名看病的人离去,三人终于空闲下来。
“天钦,没想到数月时日,你就能为重庆府带来翻天地覆的变化,果是英雄出少年。”欧阳先生和缓地说,早在曾经相处的那几天,他就能看出杜天钦绝非普通人。
“多谢先生夸赞,这多亏一路独特的机遇。”杜天钦恭敬地说。
能得到德高望重的欧阳先生认可,杜天钦心里还是非常兴奋的。他继续说:“说来还得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欧阳凤听见就不开心了,撇着嘴说:“那我呢?我可是照顾了你好几天。”
“哈哈,当然也感谢你。”杜天钦笑笑说。随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钱袋和一个小木盒,“难得拜访一次,这是在下准备的薄礼。”
钱袋中有超过二十两白银,无论是哪个年代,这都算是一笔巨款。而木盒中是两株天然人参,这是他从重庆府的“山里人”手中买下的。苍茫大山中,想要寻到两株高品质的天然人参,运气与耐心缺一不可。而欧阳先生只要了人参,并未收下银两,杜天钦对此也并不意外。
后来,杜天钦又与欧阳凤一同做了一顿丰盛的年饭。相比其余人的大家团圆,欧阳家显得冷清,但杜天钦的加入也或多或少增添了一份热闹。欧阳先生很满意,一直笑呵呵地捋着胡须。欧阳凤有些惊讶,她感觉今天爷爷笑得比往常一个月还多。
饭后,欧阳先生与杜天钦聊起来:“人活在世,重在‘精神’二字,多年以来,所见之人宛若失魂般毫无生气。革新立法之后,终观见世人之精神气。”
欧阳先生顿了顿,继续道:“天钦,你所从事之大业乃是大义所在,也许真至王朝更迭之世道。吾所年老力衰,但一身医术或许能有所用处,若你需帮扶之处,吾定不遗余力。”
杜天钦感激地说:“多谢欧阳先生了。”一旦战事又起,必定伤者无数,而有欧阳先生这样的神医帮助,一定可以救活更多濒死的战士。
杜天钦告辞前,欧阳先生又语重心长地说:“革新立法的绝非表面般轻易,也非一年两年之事,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