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上。
两个身材高大的中老年男子并肩站在草地旁,只是一个穿着蓝紫金丝细服,另一个则粗制布衣。
“子徐啊,我与你相识也三十载有余了。”
老国公看着方才下人喂过的一批战马在烈日底下踱着步,毛发闪闪发亮,忽然感叹出声。
“不大记得,该是三十年。”
朱老摸着下巴的长胡须回道。
近日朝堂风起云涌,皇帝竟有帮衬新派的意思,处处对老臣们施加压力,而国公身为老臣主力更是腹背受敌。
皇后在宫中为后宫争执愁得焦头烂额,皇帝连连宠幸中书令的堂侄女明妃,摆明要削弱张家在朝廷的势力。
眼下又借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上万战马塞给国公府,说是北方马场失火调来暂放,其心可诛。
“不如我告老还乡,享享天伦之乐,也学你闲着养几匹马,好过跟朝堂那些人斗了一辈子,倒落不得好下场。”
老国公面上尽是疲惫之色。年轻力盛时提着脑袋上马杀敌,一把老骨头还要卷进这猩杀政场,实属不易。
“国公言重,”朱老呵呵笑了起来:“我呀还投靠在你这府上才得闲情呢,你告老还乡,我不得流浪街头去咯。”
“你啊你…”
老国公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指指他:“你就是固执,听闻朱老太公近日身体抱恙,你倒是铁石心肠,也不去探一眼。”
“去了又如何…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哪怕是你我,入土也不过是几瞬的事。”
“话说如此,早已私下派人打听过了罢?”
朱老终绷不住:“风湿体寒的老毛病,无碍。”
…
与此同时,芳庭园的院子里。
“你耍无赖啊,还有条件?”
陈里仁心情败坏了大半。
“去将你这身衣服换了,”张士轩悠哉地翻了一页书,修长的手敲了敲桌子:“给爷我泡杯茶来。”
“衣服…对。”
她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越发心虚,可不要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才好,毕竟只有张士轩知道自己是女身。
继而急急忙忙地厢房内走,张士轩不带痕迹地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身影,薄唇又抿了几分。
被风儿雨儿好番调笑后,陈里仁才将衣服给换了回来。脸上的脂粉只用清水洗了洗,古代的化妆品应该还用不着卸妆水吧…
她心里想着,胡乱擦脸,殊不知忘了唇上的。
待她回来,张士轩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俊逸的公子哥,看起来大概和他差不多年纪。
柳伯明刚见着她,桃花般妖娆的眼便眯了几分:“莫不是你方才偷食朱果,怎惹得金丝雀的嘴这样红?”
陈里仁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金丝雀,不明所以。反而张士轩的茶水微呛住了喉咙,咳了声瞟了他一眼。
“小的还是待会再来吧。”
碍着有外人在,她福了福身子。
“诶你别走啊!”
柳伯明冲她伸手,正欲跟上,却被张士轩一下扼制住脖子:“咳咳!饶命,饶命。”
“士轩兄小气啊小气,我往日那些盈盈柳柳可都让你见了的,而今说句话都不让。”
见陈里仁走得远了,张士轩才将他放开,冷哼了声坐下,摆弄起棋盘来:“他可不是什么盈盈柳柳,干净的很,若好男色你上清官楼去,少打我这边的主意,省得我这院子没了个清静。”
“好好。”
柳伯明晓得他的脾性,只好作罢不再闹。眼睛一定,见石桌上摆的仍旧是上回未完的棋盘,便说道:“这不是上回的棋局么?怎还留着。”
但是乍一看,发现有枚黑棋竟放错了位置,不落点线,直愣愣地躺在空格上:“咦…这黑子是谁错放的?”
张士轩只是抬手拿起一枚白子把玩着,回想起那日陈里仁填下的位置和手势,忽而轻笑起来。她不过卖弄疯癫而已,实际上…
他将她的黑子往西边挪了一厘米落在棋格点上,惹得柳伯明稀奇地“哎”了声:“不对…这棋势,我再好好看看…”
黑子这一落,原本负面受敌的黑棋豁然开朗,后期摸打滚收,谁胜谁负还未是定局,但总之困局已经破解了。
“卖弄疯癫…还尽耍些小聪明。”
张士轩挑起眉轻声道,若她真要卖傻也不必随意落得离棋位这么近了,就是故意的。
“士轩兄可是意指朝堂上的事?”
柳伯明见他眼里有些波澜,饮了口说道。近些日朝堂上实在不太平,终究是新旧文武两派的纷争,你来我往的使招多了,难免有人要玩出火来。
张士轩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雪山梨树,犹如皇帝在盯着自己似的,冷笑了声:“有人的心就跟这梨树枝般,越来越偏了。”
众民不可私下议政,可谁人不知官家好比这雪山梨树,中书令一派就像筑巢在梨树枝干里的虫子,不知不觉啃到了地底下。
“外面的人看你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羡慕着呢,”柳伯明捏起石桌果盘上的梨花糕,送入口中好不得意:“要我说,士轩兄不如好好操心成家立业之事,下月钟家的避暑宴听闻还出动了文家那位从不露面的二小姐。”
文家是世代太傅之家,书香门第,祖孙几代在宫里皆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文太公甚得前皇赏识。
文家二小姐文洛云平日足不出户,但据说生得闭月羞花,美若天仙,更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钟家大公子正逢及笄之礼,钟家大夫人在物色大家嫡女做正室人选,一番迂回将文家的小姐们请出来了。
尚未听母亲说起钟家寄请帖一事,张士轩倒想好好问问,钟家今年的避暑宴为何提前了半月之多。
“文家的吟诗姑娘爷不稀罕。”
“士轩兄哪儿有稀罕的大家小姐?但别说下月见着那文家二小姐便改了性子了,那可是将五皇子都迷住的天仙。”
张士轩一听挑起眉毛:“还有这等事?”
“你整日与那金丝雀在这院子里你侬我侬,京城的趣事儿都抛之度外了。”
又说起这茬,柳伯明可惜地摇了摇头,得了张士轩冷淡的一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