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在颤抖,我将卢克的咖啡放在桌上,勉强不让咖啡从杯子里洒出来。“你太紧张了。”我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的杯垫上时,他说。
我把手缩回毛衣里,他看到我局促不安,便不再提起,也不急于撤回这句话。他仍然盯着我,目光狭长而好奇。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在里弗斯医生那里上过“如何分析你的研究对象”的课。
我坐在他对面,脚放在椅子上,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小,膝盖都快够着脖子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说道,然后拼命地压制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他说,“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任何你不想告诉我的事。”
我想也许自己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舌头蠢蠢欲动,这是一种渴望却不可预测的感觉,仿佛我一开始说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似的。
我掠过膝盖,看着他的眼睛,他笑了,足以抹去冬天的痕迹。
“你为什么来这儿?”我问。
他的凝视刺痛了我,我的余光发现他的手指在桌上抽动着跳舞。他还抖着腿。振动通过地板传递过来。没到我那种程度,比我可差远了,但我还是因此吓了一跳。有时我会过度地关注自己的反应有多异常,而忘记在某些情况下有点恐慌是被允许的。
“说实话?”他说。
我点点头。
“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可爱……”他咧嘴一笑。我躲在膝盖后面,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的脸红了。我觉得我脸上的温度能把大气层升温一千度,于是便躲在毛衣袖子后强忍着笑意。
“一开始?”我问,接着抬起眼帘,刚好能够看到他的嘴巴移动,过了一会儿我才敢再看着他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我仍然认为你很可爱,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好奇,对你好奇,然后……”
“然后?”
“我说自己很尴尬的时候,并没有撒谎。”
“你办了一个派对,然后来了上百号人。”我对高中聚会了解不多,不过,能叫来一屋子的人肯定意味着你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我不知道受欢迎的孩子竟然也会感到尴尬。
“是啊……可我的确觉得尴尬,所以最终跑到这里来,和你说话。”听到这些话,我大腿上的新伤口不约而同地疼了起来。
“我想我更倾向于不同频道的人。”他耸耸肩说。
“你认为我是怪人?”我问道。很显然,我的特殊技能里还包括断章取义。
“我没这么说。”他很坚定。
“但是如果……如果我是个怪人怎么办?”
他思量着,而我一再地挠着颈背。
“你吃过抹着沙拉酱的奶酪苹果三明治吗?”
我有点反胃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身体在向前倾。“你吃过?”
“一直都吃。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三明治了。但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告诉我这很奇怪。”
“才没有。”我辩护道。想到他有点像我,我的心都痛了。事实上,他不需要我的任何安慰。
“我完全同意。你猜我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
“当人们说奇怪的时候,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是不同,而不同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
他很聪明。我喜欢聪明,就像我喜欢风趣一样。
“我想当你弄清楚我的具体情况时,你就会失望了。”我并不想在他的友谊狂欢中泼冷水,我只是有这个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要警告他我的存在是一件让人很苦恼的事情。不是刻意煽情,事实上,对我的完美程度有期许的人会很累的。
他对我摇了摇头,浅浅地笑了。“你总是这么悲观吗?”
“你难以想象。”
我的话语像烟雾一样悬浮在空中,如此的厚重,我们还能呼吸真是奇迹。
“诺拉,我只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让我做你的朋友吗?”
“我愿意。”
他的微笑点燃了我的厨房。
“好吧,”他站了起来,拍拍大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纠结的钥匙,“我得回学校了,因为我的空闲时间要结束了……我能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吗?”他一边问一边朝冰箱上的记事本走去。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不敢相信。
一个男生正在我的冰箱上写他的电话号码,我咽下心里的尖叫声,等他写完。我收到的第一个男生的电话号码现在正写在我的冰箱门上,周围无人可以分享。我想打开门,朝街上尖叫,但我不能,毕竟谁能想到一串数字会引发这么大的兴奋呢?
我们默默地朝门口走去。“稍后再聊?”卢克说着走出门廊,并伸出手来,“我们还不握手吗?”
凝视着他伸出的手掌,我想抓住它,感受他的皮肤贴着自己皮肤的温暖触感,可我已经想知道他上一次洗手是什么时候了。做假设是不公平的,但我无法阻止。强迫症摧毁了任何肉体能提供的浪漫观念。
深呼吸。“也许……也许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等一等……什么?那是我吗?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像我,但那不是我想说的。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喉咙,检查一下,看是否还是热乎的。
“真的吗?”他看起来很兴奋……
我凝住了,能感知到蝴蝶拍打翅膀给我的肋骨带来的冲击。
现在把话收回来还不晚。
可我不想。
这倒挺新鲜。
还带有一点点不安。
掠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妈妈坐在乘客座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记住眼前有个男生站在门廊上的这一幕。我不确定自己闻到的是汽车尾气还是她燃烧的好奇心,她没有把脸贴在玻璃上真是奇迹。
“下次聊,邻居。”卢克蹦着跑下车道,在妈妈爬出出租车时跨过黄杨木树篱。车门声回响在克雷森特街道上。
瑞秋·迪安,又名我的妈妈,一个像泰坦尼克号一样坚强的女人,即使车祸也动摇不了她的灵魂。她那鲜红的头发被扯进脑袋边的太空包里,打扮得像一个科幻小说里的人。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被一个巨人拖着,匆匆地向房子这里走来。她看上去很好,是真的很好。在过去一周多的时间里绑在我肩膀上的巨大的结终于解开了,我感觉手臂突然有三米长。
“诺拉·简·迪安!”妈妈太兴奋了,竟直呼我的全名。我真的非常期待向她展示他的电话号码,等我的肌肉不那么紧张了就指给她看。“这是那个开派对的男生吗?”妈妈问,我点了点头。“他很可爱。”她大声说,转身对正在路边停下车的卢克招手,他也挥了挥手,然后开车走了。
“你没事吧?”妈妈问道,轻推着我的肩膀,“看起来有点苍白。”
“我没事。”我一边回答一边倒在她的怀里给她个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