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我过得飘飘然,就像住在云端一样。偶尔我的大脑会强迫自己思考我和卢克的约会可能会出现的一百种岔子,然后我就得竭力不让自己从云端摔下去,更不能在地面上扭动我汗津津的身体。
周三我花了六个小时才完成一份关于制作轮具的论文。卢克占据着我的大脑,导致我不想浪费时间去研究三角形的三个角。我只想听收音机调频98.6的爱情生活直播频道,然后想他眼睛的颜色、下巴的曲线和迷人的声音。
周四过得冰火两重天,既飘飘然又像摔下云端,但是胸腔内隐隐开始积攒一重重的懊丧,我很阴郁易怒。妈妈对我大呼小叫的反应是“你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开心”。我不知道她为何推导出这个结论,我只是想说当人们不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就不要盲目地下结论。
我在卧室发现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然后读到是一行行云流水般的草书,我的心情立刻有了回转。
“明天见,邻居。”
明天是周五,谢天谢地。我在想周末可不可以晚点开始,因为这样一来,周五那一天就会变得很长。
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上床,没有打滚撒欢。笔直向前,像个成年人一样淡定。我穿上牛仔裤和一件轻微起静电的毛衣,没有畏缩,就像这里在过新年夜一样。我每隔五秒钟就下定一次决心,要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茫然地坐下,此前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穿这件毛衣。这玩意儿复古又暗色,对我的身材来说太大了,就像某种你在恐怖电影里会看到的装束。之前我祖母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们一致同意。
第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对我来说是一个大大的惊愕,我就像被一个鬼魂裹挟,这导致我对今天的热情稍稍减退了一些。我如同一个雕塑家一般,抚摸提拉着脸颊的皮肤,下垂的眼袋和前额的细纹。但可惜我并不是黏土,无论我的手指如何努力,都不能把我塑造成其他的模样。
担忧在几年前已悄然让我的皮肤颜色日渐苍白,之前我的面颊总是泛着玫瑰红,而现在呢,我如果站在暴风雪里,我会完完全全地消失。睡眠不足已经在我的眼周留下一圈永久的深灰色,无论敷多少片黄瓜也补不回来了。
我对着镜子做出一个亲吻的表情,我的嘴唇依旧丰满,但是我恐慌的时候就会扣嘴唇,所以两瓣嘴唇不仅干燥还起了皮,我的唇纹就像小丑皱起的眉头。我不能在现实生活中增添光彩,用那种我上传照片到美俏上用的滤镜美颜,这真是令人懊丧,于是我思忖接下来化妆是最好的弥补办法。
我打开了梳妆台,里面全是凯蒂·缅因品牌每次做促销活动时祖母送我的小样,并且全都没有打开过。对于一个一年只有五十天穿真正的裤子的人来说,化妆真是一个费力的活儿。我之前还打算在网上出售它们,用赚来的钱给自己买部新手机呢,然而今天我觉得留着它们还是很有用的。而且祖母以前总说唇膏和睫毛膏太神奇了,永远能让她变得更自信。自信永远是我需要且不嫌多的东西,尤其是当我要约会的时候。
我靠在梳妆台边,检查标签,撕下玻璃纸,往手掌上倒出各种粉末。谁会知道唇膏能有这么多种颜色呢?我找到了五种不一样的红色,四种粉色,三种棕色,两种紫色,还有一根墨黑色的。
我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摆在梳妆台边缘,然后开始挑选了起来,并一一在自己的嘴唇上试色。这种时候我会觉得我需要一个闺蜜跑过来帮我挑出哪种粉底最适合我,但按这种频率,我就会彻底错过我的约会了。
我非常确信自己打破了挑选唇膏的最高时间记录,因为我已经花了两个小时了。在经过各种惊叹或失望后,我选定了自己第一次挑选的色号。
必须是红色,红色能让我的眼神灵动,也能让面颊看起来不那么像悲剧般惨淡。我选的是玫瑰红,我并没有那么勇敢到挑选那只色号叫“火焰”的唇膏,因为它太像血液了,会让我联想到吸血鬼。
谢天谢地,只有两种睫毛膏。我的人生不是约翰·休斯的电影,所以我把黑色的那只放回了盒子,幸好涂睫毛膏很容易。
我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个盯着镜子的诺拉,与以往全然不同。这个诺拉看起来正常、活泼、健康,没有受她的精神疾病的影响。
“诺拉?”妈妈敲我的门。我跳起来,抬起手腕准备把嘴上的口红擦掉。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我今年五岁,把妈妈昂贵的香水用来擦家具被她当场抓住一样。
“诺拉,你醒着吗?”
我的房门开着,妈妈进来了,我仍然没有完全擦掉嘴巴上的口红。口红很闪,我担心如果我从脸上擦掉,它就会像樱桃苏打水一样呼声一团。妈妈看到我的床被已经叠好,我竟然不在床上,随即发出了一声恐慌的惊呼。
“嘿!”她最后发现我的时候说道,并完全震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穿了比平时漂亮一点的衣服。“我以为你还在床上呢。”
“我还以为你在上班呢。”我双手背后咕哝着,并思忖着自己能不能吞掉口红然后溜走,看这情况,大概是不行了。而且我在吞掉口红之前还要谷歌一下吃掉口红的副作用。
“我在休假,你那只抬起的手上握的是什么?”她走进了我的卧室。
她一瘸一拐,有点掩饰地坐在了床上伸着腿。她穿着大号的斑马条纹拖鞋,我不知道她的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瘸了?”我问道,仍然用手遮住嘴巴。
“没多大问题。”妈妈略微有点掩饰畏缩,但我还是看见了。
“那你的臀部受伤了?”妈妈垂下了眼睛,因为我显而易见的焦虑总是让她的秘密无处可藏。
“可能是今天在减肥的时候遇到了点儿麻烦。”
我忘记了我才完成一小部分的化妆,放下了手,飞奔到床边的电话旁。“我们应该打电话给医生,万一之前你出车祸时就诊的医院失误了怎么办?万一骨头断了呢?你知道人们可以走来走去好多年但其实某些骨头已经断了吗?这就像医生说你的手腕一样:断的骨头会造成多年后无穷无尽的烦恼。”
“好啦,谢谢啦,阳光小姐。”她哼了一声,“顺便说一句,这很适合你。”
“什么?”我抓着电话。虽然确实神经质了些,但我仍然担忧,我已经准备好要叫医生了。
“唇膏。”
“哦。”我耸耸肩,靠刮着自己拇指边缘的痂来转移尴尬,“我觉得我挺傻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开始化妆的时候还没那么觉得,可是你一敲门,我就想把妆卸掉了。”
“为什么?”妈妈拍了拍她旁边那片床。我走过去,想着今天早上这种心境,在妈妈身边瘫坐下来。
“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是知道的,而且她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她等着我开口解释的原因,“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像我用力过猛吗?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试图想要把自己改造得太过浮夸,而且万一他不喜欢我这样的装扮怎么办?或者万一他觉得这很糟糕呢?万一……”
“你可以做到吗?”
我点了点头,有点儿太害怕了,以至于动弹不得。
“你感觉如何?你自己的感受,不是其他人的。”
我闭上了眼睛,把思绪带回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那一秒。就像祖母说的那样,我感觉自信了很多。我微笑的时候,嘴唇很有光泽。
“我感觉很好。”
“那就对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你一直都很漂亮,如果你在脸上纹一只巨大的蝴蝶,你会更漂亮。美丽是从你待人接物、举手投足中散发出来的。如果一根小小的唇膏能让你微笑的话,那你就应该涂上它,不管任何人的想法。”这就是她的生活态度,打开她的衣橱你就知道了,那里面全都是色彩鲜艳、图案大胆的衣服。
我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在上面印上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玫瑰花骨朵。
“现在,关于我的屁股……”
“好,打电话叫医生。”我点开了手机屏幕。
“等一下,亲爱的,”她叫我,“我不需要医生,我已经在医院拍了片子,它没有骨折,只是严重的擦伤而已。所以你不用担心啦,赶紧漂漂亮亮地出发吧。”我仍旧准备打电话给医生,因为擦伤意味着流血。
“我没问题,”她重复道,“我需要的只是让它休息,这是医生嘱咐的,只是在我回家后就忽视了这一点而已。”我没有再坚持,因为她正处于疼痛之中。
“那你好好休息,”我说道,“恢复之前不要在花园里闲逛或者蹦跳了。”
“嗯。”妈妈答应了。
她看我的那一刹那我猛然记起了今天应该干吗。
“哦,我有个诊疗的预约。”
我完全忘记了。
因为卢克吸走了我的部分记忆,这是为什么呢?这正常吗?我记得人们在美俏上谈论接吻,还把自己聊天的有趣片段发上去,但是据我所知,应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失忆。于是我给自己做了张精神便签:约会之后,我要搜索当好看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时,失忆是不是这种邂逅的副作用之一。
今天我要和卢克约会,而且看样子妈妈不能走路,也许今天就不用会诊啦?
“不要太激动啦,小姐……”好吧,也许还是要去会诊。“我要打电话问问里弗斯医生,如果她不介意最后一次来访的话。”我知道里弗斯医生不会介意的,她会同意过来的,因为我妈妈付了钱给她,而且我觉得她挺喜欢我的。
但是这种感觉就像你把零花钱全部用来买一只浇了热巧克力汁的冰激凌球蛋筒,结果你都还没来得及舔一口,它就掉到地上了一样。不要这样啊,我知道里弗斯医生很棒,可是我觉得自己今天不需要这个疗程的治疗也可以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