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注目凝神，正思绪着种种猜测与可能，而这时，一声低吼从一旁响起。
“嘶——”
断水蜥出现在了原先的位置上。
它对着银发精灵嘶吼了两声，豆大的泪水从宝石般的眼睛里流出。
眼睛？
林奇幡然醒悟。
是了，是眼睛！这次出现的银发精灵，应该是有眼睛的！
“是你啊。”
果不其然，银发精灵缓缓地睁开双眼。
林奇看到了一双天蓝色的双瞳。
“都长这么大了啊，”银发精灵看着断水蜥，眼神有些无奈，“一直留在这里陪着我，应该很寂寞吧？”
“嘶嘶——”
“啊，随便你了。”
银发精灵听懂了断水蜥的低吼，无奈地挠了挠头，目光转向了林奇与维兰娜，“远道而来的客人，请让我说一声感谢。”
“感谢你们清除了我心中的积怨，帮助我恢复了安宁与理智。”
“不用客气，”林奇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我们不邀而至，有些冒昧了。”
客套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想：真的只是清除了积怨吗？
生者尚不能完全分离自身的负面情感，只剩下了精神体的亡灵，又如何能将自身的情感分割？
只恐怕……
林奇看着银发精灵的身体，目前看起来栩栩如生同真人无异，但在边缘部位，正在变得透明虚幻。
他的表情出现了几分变化，银发精灵把这看在了眼中。
“无需后悔，毋庸顾虑，灭亡是已经注定的结局，我们只能快乐地接受它。”
林奇沉默了几秒，忍不住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最后，你还是被怨恨给吞噬了呢？”
“无论是谁的一生，总会有愧疚与悔恨。无论是对他者强大的怨恨，还是对自己弱小的羞愧。”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维兰娜插话道。
“没什么，”银发精灵看向了昔日的同胞，笑道，“我只是在告诉这个年轻人，不用为一个逃避者的终局感到自责。”
“我并没有感到自责，”林奇纠正道，“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岛上的一切，都是你的杰作吧？”
“你指什么？”
银发精灵跳下了墓碑，对着断水蜥露出了笑容，随后像是出门招待客人的主人一样，带着林奇与维兰娜来到了木屋前。
“请进吧。”银发精灵打开了木门，“里面好久没人打扫了，灰尘有点多……咦？”
木板床上有着一片明显盖压过的痕迹。
“几天前唐突了。”
林奇长话短说，把全因后果用几句话概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银发精灵听毕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维兰娜，问道，“你是女皇的直属皇家游侠？”
“是的。”
“女皇终于开始关心‘外界’了啊。”
银发精灵愣了愣神，片刻之后，看向了林奇：“你刚才好像有什么疑问？”
“这里的一切，包括周期性出现的魔力波动，以及好似经过汇聚、提纯、加工后的魔力环境。”
“你能注意到这些？”
银发精灵的目光有些诧异，他伸出右手，如同幻影一般没入了林奇的肩膀。
维兰娜瞳孔一缩：“这是？”
林奇任由对方探查他：“是精神体。”
维兰娜原以为银发精灵只是一个随手可以打散的意识残像，没想到却是一位在死后能以精神体的形式保留灵魂，到了传奇止境这个最高阶位的魔法师！
如同字面意思，传奇止境指的是达到了传奇阶位尽头的境界。
即便是在精灵这种人均魔法师的国度中，能够到达止境的传奇魔法师，数量也着实不多，扳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每一位能到达传奇止境的魔法师，其名号必然闻名于世。
银发的精灵尽管比较罕见，但维兰娜确信，面前的这位传奇魔法师，跟她所知的任何一位名号，都对不上。
“你体内的魔力流动和生成方式，有点奇怪。”
银发精灵眼神微垂，目光之中仿佛有大量的信息流的划过。
他先是露出了几分疑惑，接着露出了几分沉思，最后变成了惊讶。
“你从自身的血肉之中提炼魔力，以自身魔力为引接纳外部魔力到体内外循环强化身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奇坦诚道：“为了接下来能够增强精神，提升灵魂。”
银发精灵的表情更加疑惑：“那么，你应该把主要的心思与精力用在冥想上，就像其他魔法师都做的那样。”
“种子没有合适的土壤是无法生长的；”林奇的目光直视着这位身形正在渐渐变淡的银发精灵，淡淡说道，“同样的道理，灵魂没有合适的躯体无法生长进步，因为肉体是其成长的物质基础。”
“肉体是灵魂成长的物质基础……？！”
银发精灵不断呢喃着，林奇见他的神色有异，出声问道：“我不了解你们精灵的身体素质情况，但就我们人类来说，的确有不少人走了以为修炼魔法，最重要的是通过冥想增强精神力这条弯路。”
银发精灵的双手突然实体化，抓住了林奇的肩膀，略微有些小激动道：“你怎么知道你走的这条不是弯路？！”
“我走的路，已经有无数的前人验证过了。”
“你走的这条路叫什么？”
“炼金术。”
“炼金术？”银发精灵凝滞了三秒，突然冷静了下来，“在未知的混沌之中，拿着锄头与铲子挖掘如同砂砾般大小金子的行为，最多只能算是在漆黑无比的深夜，摸着石头过河。”
“你错了，”林奇摇了摇头，“炼金术，是自然的摹本。”
“什么……意思？”
“经过海洋、空气和陆地的雨水循环是一场世界蒸馏；地下矿物的形成、植物的生长、生命形态的出现，以及生物消化、营养、呼吸和排泄等身体功能本质是炼金术的过程。”
“世界自身就是一位无比伟大的炼金术士。”
“能从原始混沌中诞生出了一个有秩序的世界，这足以证明了这条道路的正确。”
“原来如此……”
听完林奇的叙述，银发精灵失神了有一会儿，面色黯淡道：“我从未思考过，我们从未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原来，我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银发精灵摇着头，脸上充满了沮丧与苦笑：“世界本身就是一位无比伟大的炼金术士，万事万物皆有炼金术生成，魔力是一切的基质……”
“请等一下，”林奇挠了挠头，不知道银发精灵为什么能突然得出这个结论，“万物的出现都可以视作炼金术的过程，但魔力并非是一切的基质，甚至这个过程，也并不一定需要魔力参与其中。”
“不需要魔力参与其中？这个有序的世界又如何诞生？”
银发精灵眉头紧锁，维兰娜也面露疑惑，林奇在这两位精灵间来回相望，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尽管精灵与人类可以做到无障碍沟通，但出于国度、文明、社会、习惯等各种因素，两者的认知却是可以完全不同的。
身为天然的魔法师，精灵文明人均魔法师的说法可真的不是平均出来的，而作为人类种族，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与魔力魔法彻底无缘。
在一般人类的认知中，魔力只是绝少数上等人拥有的一种等级特权。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活在了无缘（没有）魔力的世界中。
即便没有魔力，日出日落，日子也照样过。
“我想你们精灵，可能从未注意过人类国度里的普通人。”
看着两位精灵，林奇缓缓说道：“对于我们人类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感知不到魔力的无魔者。”
“我们感知不到魔力，所以只能用勤劳的双手，耕种、劳作、收获、成立村庄，建造城镇，逐步建立起了有序的人类世界。”
“在这过程中，拥有魔力的人，都是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的贵族老爷们。”
“魔力，并非世界生成的必需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