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宁静的淡水湖边,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拿着水袋轻轻往湖里探了探,确定洁净可饮后,方才放心地将湖水灌入水袋里。
拿着水袋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直起腰,放目望去,有足足上百人在湖边打水,他微一抬头,被满天星空迷得有些头晕目眩。
中年人揉了揉眼,回头看了眼营帐边坐着的眉头紧锁的锦袍青年,在心里轻叹一声,抬步向他走去。
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拦在了他的面前,中年人看着眼前俏丽的少女,低落的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但依旧板着脸问道:“苏雅,你拦着我干什么?”
苏雅一身苗家服饰打扮,百褶裙露出下一双白嫩细长的腿,多日跋涉,使得其上泥迹斑斑,但仍遮挡不了少女全身散发出的少女气息。她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向中年人举起自己手里水袋,偷偷指了指远处的青年,悄声说道:“锡柳阿叔,我去。”
这什么意思,锡柳一目了然。他玩味地笑起来,伸出手想捏苏雅的脸,却被少女灵巧地躲开,后者嘻嘻笑道:“阿叔,等我回来,再陪你说话。”一边说着,一边撒腿跑去。
锡柳笑着摇摇头。
苏雅跑了一段路,却在距青年二三丈处就缓下脚步,整了整自己仪态,才迈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端庄步伐走上前去,慢慢地坐在青年身边。
“唐二少,你坐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呢,这里的湖水干净的很,一点都不必蜀中的甘泉差,饮些解解渴吧。”她把水袋递过去,轻声说道。
这忧郁的青年,自然就是唐玉凌了。
苏雅说完一句话后,紧张地等待唐玉凌的回复,等了好一会儿,却全无声息,她生怕遭嫌,更是低下头,不敢正脸去瞧他。
“嗯?啊!苏雅姑娘,有事么?”良久,才听见唐玉凌开口道,苏雅蓦然抬头,一脸欢喜,也不管唐玉凌一副刚刚才魂兮归来的样子,将手里的水袋又往前递了一递,道:“水!”
“多谢。”唐玉凌接过,饮了两口,砸了咂嘴,没有说话。
苏雅见他没有交谈的想法,也不多嘴,只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他发呆。
过了没一会儿,苏雅感受到左臂处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她低头看去,发现唐玉凌的右手臂上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止血,却停在半空,小声试探地提醒道:“唐二少,你受伤了,不止一下血么?”
唐玉凌闻言转过头看了下自己的右臂,稍稍惊讶了一下,准备用手去捂,苏雅抬手阻止了他。
唐玉凌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她,就见到苏雅扯下裙边一块布条,仔细吹了吹其上的灰尘后,替他包扎起了伤口。
唐玉凌也不拒绝,从小读书都是自解,没有什么迂腐的先生来教育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自己正是为了保护他们受的伤,这点伺候倒也受得心安理得。
清洗、上药,包扎。看上去一气呵成。苏雅处理外伤的手法显得很娴熟,看样子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刚才说过谢,唐玉凌便向苏雅微微颔首,以示再次感谢她。接着他看向正在起灶做饭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虽是极不易捕捉,但还是被苏雅看在了眼里。
“唐二少,还在想昨天的事么?”她问道。
唐玉凌没有回头看她,但苏雅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她安慰道:“那领头的将军太强了,不是你的错。”
“弱就是弱,没得借口好找。”唐玉凌淡淡道。
苏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才道:“唐二少,今早我从锡柳阿叔那里听到,大家都在说,唐门能派你这样重要的人物来给我们来解围,这次,都很感谢你,感谢唐门呢。”
她见唐玉凌没有反应,继续道:“虽然唐门肯定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但无论如何,大伙都记下了这个情分。”
唐玉凌道转过头,看着她,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轻轻道:“放心好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唐门带不回的人。”但心里却暗自道:“除了那个天杀的叔叔。
苏雅看着相处将近一个月来的青年第一次展颜的笑容,心脏都险些要跳出来一样。
可偏偏地,心里羞得不行,脸却一丝都不红。
因此,她的“异样”唐玉凌也未曾注意到,他为了寻些话讲,便随口问道:“苏雅姑娘,看着打扮,似是南疆湘西出来的,为何会身处北域的魇岚,还委身于宫中为奴?”
苏雅被这么一问,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心里的一点羞意也荡然无存:“我嘛,我的确是生在南疆的,只不过,我家那时地处无涯海,无涯海有个点星楼你知道吧?”
唐玉凌点点头:“集苗疆巫、蛊、毒三绝为一的宗派,几乎可与中土五大家、六奇宗平分秋色。只可惜中土与南疆中隔着一片无天之地,是以交流颇少。父亲也曾萌生过与点星楼建交的想法,可惜请柬拜帖发了一封又一封,全部石沉大海,派去寻的人,有多半都折损在无天之地。是以与点星楼主始终缘吝一面。”
苏雅“嗯”了一声,续讲道:“原本,我的父母都在点星楼中谋生计,虽然没什么大好的生活,但也安稳度日。可惜,后来东尧的半魔人军将战火烧到了南疆边境,点星楼主带领着南疆大小宗门北上拒敌,结果没想到陷在了边境,造成南疆内中空虚,被东尧真正的精锐长驱直入,我阿爹阿娘,都死在那些完全魔化的魔人手里,甚至我娘还......“她言及此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唐玉凌身处武林世家,这种惨事自小不知听了多少,虽不至于麻木,但并也没有义愤填膺。
但怜悯之心倒是真的。
“抱歉,让你忆起伤心事了。”
苏雅抹了抹眼泪,也不说其他:“我在阿爹阿娘的掩护下,死活逃出了镇子,可那时南疆有一大半都被东尧的魔军占据,我也不知逃哪去,万一走远去,在路上碰见什么魔军的散兵游勇,那就白送了命,所以就在镇子外一间破落的棺材铺里躲了两个多月,白天睡在棺材里,晚上才出去觅食。”
“那你后来,又怎么去到了北域?”这些经历唐玉凌听着都觉得悲凉,为了令她不必再在心里揭起更深的疮疤,唐玉凌才打断她的回忆。
苏雅垂下眼,眸中荡漾着一股秋水,她终于又展颜笑道:“是敏月殿下,是他不忍见南疆百姓受战火荼毒,带着军队和物资来救。那日我趁夜出门寻找食物,闻见米饭香,就摸到了殿下的营帐中。结果一时贪嘴,被侍卫逮了个正着。”
“后来他就收留了你,将你带回了魇岚?”
“是,殿下实在是个仁人,他并没有拿救来的任何一个女子献给主君邀功,也并未将我们收归自己的府中,而是派人用心地宫中给我们安排些闲职,我们才能在那人生地不熟的魇岚落下脚来,所以这回远来唐门为殿下求姻缘,我们都抢着干呢。”
唐玉凌不知说些什么,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道:“那你的运气看来也不错。”
苏雅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呢!”
“扑通!”一个身影自山坡上滑跌下来,众人惊愕地围拢过去,唐玉凌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不一时就忽然安静了下来,随即人群中央爆发出一声:“这不是唐门的唐契危吗?”
众人纷纷回头,找寻着唐门掌事的身影,唐玉凌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刚要走过去查看,就听由远而近的一阵马嘶声,一支百人左右的骑队出现在坡上,为首一个中年将领,生得一张尖削脸,神威凛凛,好不威风。
这人唐玉凌再熟悉不过了,啸字营十九都尉之一的江锻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