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在和唐玉歌一起见证了夜堂出关的景象后,心中不知怎的,总是惴惴不安,因此两人离开后堂往前院散步没多久,他就提出了要去将剑取回。
“你这么急着要把剑取回,要做什么?”唐玉歌问道。
顾燕挠了挠头,道:“我之前说了,我现在已无事可做。”
唐玉歌突然紧张起来:“你不会准备离开了吧?”
顾燕愣了愣:“没有啊。”
唐玉歌脸色缓了缓,沉吟道:“那天我听见姑母命人把剑带到工堂好好置存,估摸着现在应该仍在那里,走吧。”
顾燕阻住她道:“你先前不是说,工堂仓库是你家核密之地吗?怎能随意进去?”
唐玉歌满不在乎地撇过头,道:“那也要看是谁带你去的。我要不是自小对机关术没有兴趣,否则,凭我的天分,如今的工堂,我完全能像自己的闺房一般,随时进随时出。虽然少了些许便利,但通报一声,登名入册后,要进去也不是难事。”
顾燕又有些迷糊了,几天相处下来,他还真没听这大小姐唠过天分的事。
“天分?你的什么天分?”
“就是......呃......哎呀很多年前的事了,不重要了。”
“别啊,你将我好奇心勾起来了,说说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天分?”
“你太聒噪了!”
“聒噪也是你引的!”
早在几十步外,顾燕就已经听见工堂内铁器那繁复的交响声了。他问过唐玉歌,唐门供应天下这么多的暗器兵甲,光靠工堂的几百号人,不会供不应求吗?
唐玉歌听了他的话愣了半晌,倏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才回答道:“你既然知道唐门的生意遍布天下,就应该明白这成千上万人的订单,又岂是区区一个工堂能够负担的?”
“那......怎么解决量产的问题呢?”
“如果遇到量产的问题,便要动用各处分堂的偃坊,届时会有人统合铸造工作,以神弩为例,命此处分堂铸匣身,命彼处分堂拿来填制机簧,另一分堂铸弩箭,其他分堂负责进行核心机关的组合,等等。总之,分很多步,但一丝丝差错都不会有,一堂行一事,还能节省不少时间呢。”
顾燕听得新奇,兴致愈浓,刚想再问,猛然惊觉,自己问得有些太细了。这些虽说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毕竟是唐门的命脉之一所在,他一个才来不到三天的外人,问这些东西着实唐突。幸而唐玉歌生性单纯,不以为意。否则,换个戒心稍重的来,轻则撵他出门,重则有可能直接将他押起来审问。到时让他如何自证?
还好,说话间,已到工堂门口。
前一天下了场小雨,空气清新得很,工堂门前路边的泥地软踏踏的,踩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如同将睡未睡时,一头扎进填满了新棉的枕头一样,舒服得紧。唐玉歌拉着顾燕的手,一脚一脚地踩着泥地走去,浑不在乎那做工精美的靴子被踩脏。
两人进到大院内的时候,工堂的众弟子正散工离去,唐玉歌寻了个负责登名的工堂弟子问了一番后,得知掌事外出,少女磨了半天,那弟子才犹豫地将钥匙交给了她,唐玉歌向顾燕展了个胜利的笑容,便大摇大摆地往库房走去。
到了库房外后,顾燕死活不肯进去了,理由是他一个外人不便进去这种地方,要避嫌。少女苦口婆心地劝道:“放在这里的东西,早晚要售到外面去,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有什么好避嫌的?”
顾燕执着地拒绝:“既然进不进去都一样,那还是不进去的好,就劳烦你帮我把剑取出来。”说完做了个作了个揖,带着抱歉的表情,真诚地一塌糊涂。
唐玉歌无可奈何,气呼呼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嘲道:“假正经!”
话是说着,但还是乖乖地打开了库房门,独自走了进去。
顾燕踱步到库房院里的石凳边,轻轻坐下。抬头望向逐渐云开日出的苍穹。
坐得笔直。看得仔细。
等取完剑回返的时候,已是午后了,二人正准备寻个合适的地方用餐,刚一走进后院,就听见侍女与家仆的惊叫,走进一看,却见作乱者以无影,众人已在各自收拾。
“八成又是小莺儿在作弄下人了。”唐玉歌推测道。
顾燕道:“她为什么要作弄下人?为了好玩吗?”
唐玉歌无奈地点点头:“小莺儿从小脾气就怪,有时刁蛮地不像话,有时候又让人觉得比一般大人都要成熟稳重。似这般情况,已是比较好了,我记得她刚从二哥手里拿到霁月,哦,就是她的法器,一把短剑。那天,她砍断了门外五棵树,削掉了门前石狮子的头,掀了不计其数的屋顶瓦片。还把出来劝阻的唐丰爷爷胡子都给刮光了。”说到这,她不禁耸了耸肩。
顾燕默然。半晌才道:“她这般胡闹,家中长辈不管吗?”
少女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父亲自然是要管的,可每次,他不是话到嘴边咽下去,就是手抬起来又放下。”
顾燕笑道:“叹老父疼幺女?”
唐玉歌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是,父亲对小莺儿独一份容让,毕竟也有他的苦衷。”
顾燕刚要问什么苦衷,却听见嗡嗡的剑鸣声传来。
少女下意识看向顾燕手里的长剑,顾燕拿起来细细检查了一遍,朝唐玉歌摇了摇头,表示并非是自己的剑的动静。
“刷!”
一柄靛青色的短剑自半空冲下来,直指顾燕!
湛蓝长剑铮然出鞘,横身挡住短剑!
“回来!”一声娇喝响起,短剑放缓了力度,然后飞快地回到了小主人手里。
湛蓝长剑并未立即回鞘,而是悬浮在顾燕周身,仿佛在防其他不测。
顾燕有些尴尬,不知这冲突从何而来,又如何消解,只好轻声对剑说道:“你也回去吧。”
湛蓝长剑听话地回到鞘中。
唐玉歌生气地站在顾燕身前,大声道:“谁!谁这么放肆?”
唐玉莺跃下屋顶,就地站定,目光锁死了顾燕手里的剑。
一旁的唐玉凌则不同,他看了看那柄湛蓝长剑后,就看向了剑的主人。
唐玉莺头也不回地道:“二哥,我猜你想到了一个名字。”
唐玉凌微笑道:“你不也想到了?”
唐玉莺“嗯”地拖了个长音,道:“看样子我们想的果然是同一个名字。”
唐玉凌学着她“嗯”了个长音,道:“巧了嘛不是?”
打发走了年轻浮躁的侄子,唐凤弈难得打了个盹,可仿似是天不让她休息一般,入眠不久,便被一道噩梦惊得猛然醒觉,她定了定神,伸手端过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其中茶叶早已泡烂,味淡而涩,毫无回味。她将茶盏轻轻放下,抬手将守在门口的唐丰唤到身前,道:“我今日查物料簿,府中茶叶存量,快告罄了?”
唐丰欠身应道:“是,去年山上魈鬼成灾,官府派人围剿,一个都没剿成,反倒死伤不少。虽说最终由唐门出手驱之,然事已出,茶农人人自危,哪还敢上山采茶?若非知府急发津贴,敢去的人怕是寥寥无几。就这般,整个益州去年的茶叶产量,仍是低了至少四成。”
唐凤弈边听边点头,道:“我记得,这批魈鬼,最早出现在夔州,是近两年才在益州出没的,是吗?”
“是。那时夔州知府还千里传信,请唐门相助呢。”唐丰答道。
唐凤弈颔首,忽然转头,对着唐丰道:“听说,去年带人上山驱鬼的人,是契危?”
唐丰眼中忽地有了光彩:“有了点微末道行,总算能派些用处。”
唐凤弈摆摆手道:“丰叔不必过谦,魈鬼虽弱,但数目着实庞大,若处理不当,也是一桩该当烦心的事,能处理得这般干净利落,真的不简单。你有个好儿子。”
唐丰露出一丝笑容,眼角的褶皱更深。
突然,唐凤弈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快步走到窗口,看向唐门后院方向,虽然两处相隔甚远,但她仍旧看见半空中射出的凛凛剑光。
其时,云蔽日。
“霁月?”唐凤弈轻轻吐出两个字。
唐丰走过来,也看到了这番景象,微笑道:“怕是玉莺小姐才刚出关,又在......在玩耍了吧。”他的笑容僵了僵,不自觉地伸手抚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唐凤弈凝目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些不对,这并非是莺儿在驱动法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凤目渐渐睁大。
“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