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色吞没的夜空镶嵌在巢区宛如被狗啃过的建筑轮廓中，远方一道探照灯慢慢划过。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装载着一箱量子牌快餐的外卖无人机闪着绿灯，在夜空中描出一段若隐若现的萤光线路。
留着茂密络腮胡的男人推开门，径直走到柜台前，右肘按在柜台上，左手从裤兜里摸出终端机，“来瓶酒。”
“等等。”过了一分四十九秒，胡江才把掌中的游戏机搁在柜台上，屏幕里头的角色在“QUEST CLEAR”大字下举起双手宣告胜利。胡江转身拿了瓶量子牌伏特加，“看样子，今天晚上打得不错？”
“还行。就是零件又散了。”格伦接过酒瓶，瓶口往柜台边缘一磕磕掉瓶盖，来了一口，另一只手大拇指指了指店门口，“老伙计就在门外待着呢，要不是它喝不了，我就请它一起喝了。”
“该请它喝一杯的。”胡江道，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将手伸向游戏机。
“——这玩意儿好玩吗？”格伦抬了抬下巴，“干嘛不整个——”他左手比划出一个“C”字在两眼前划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贵。”
“没钱。”胡江道，“要是有钱我还会跑垃圾场去掏这么个不知道多少个世代以前的玩意？里面还就这么几个游戏，要玩吐了。”
“哼……”格伦看了看用水泥新糊上的天花板，抖着腿，又看向他的酒，喝了一口，“——来首歌。”
“自己点。”胡江把终端机扔在柜台上。
格伦瞥了眼屏幕，“就这么几首歌？”
“能给你选择就不错啦！”
格伦随手点了首歌。二人不语，一个玩游戏，一个光喝酒。然后格伦道：“这首歌……挺新潮哈？”
“新潮个屁，几百年前的人唱的。”胡江回道。
“哦。”格伦跟着瞎哼起这歌的调子，“哼哼，哼哼哼……now the time is here， for iron man to spread fear……”
“老头儿。”胡江两眼仍盯着游戏机屏幕，“听说你要带着‘疤面’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嗯。撞击宫殿。下个礼拜天晚上第一场。”格伦皱了皱眉头，挥着手，“给包吃的。”
胡江随手抓了袋蜂蜜微辣炸蚂蚱丢柜台上。“有票送不？”
“爷会留给你？”格伦撕开封口，量子牌炸蚂蚱配量子牌伏特加。
“万一呢。”胡江道，“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
“怎么？你小子有女朋友了？哼？不然还会跑大老远就看个机器人拳击？”
“你说啥旧纪元笑话呢。”胡江从柜台里头抽了根百奇棒叼着慢慢啃，两手在游戏里挖矿，“你看，我这几天都住店里了，为什么呢？我巢间被炸了。感谢我们伟大的联合政府，会花个几十年帮我修巢间。”
“绕这么大一圈子——”
“我其实无所谓，可是和我合租那哥们自闭了。”
“……”
“真的！他这几天早出晚归还一身劣质酒气还不喝我的酒……”
“——不喝你的酒才是重点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您老送张票呗，我帮我哥们排解一下。”
“……我得给我儿子留一张票的，你知道的。”格伦嘴里的炸蚂蚱嘎嘣作响，“他从小就最爱这个了。”
“嗯哼。”
“我——尽量，能给你整张票就整，听天由命啊。”
这时，门口的铃铛响了，又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步子是飘的。
“……门口的那个机器人谁的？怪吓人的……”李泰一吞吐着酒气，尽量冷静地走进店里。
“喏，这位，就是我那个自闭室友。”胡江跟格伦小声说道。
“嘁……”格伦转头看着走近的李泰一，“小伙子，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我——”李泰一刚吐出一个音节来，人就扑通一下把柜台前的高凳当抱枕了。他倒在地上，迷迷糊糊说着些什么。“我……不该来……杀人犯……”
“这……”格伦笑了笑，“是该去排解一下。我认识几家有泰勒牌儿仿生人的……”
“——有点追求好不好？”胡江放下游戏机，起身看着地上的李泰一。沉默良久，说道：“你下周的对手是理查两兄弟的‘索萨’，‘疤面’打不过的。装备太落后了。”
“别小看老动力装置的威力好吧！”格伦左拳当空挥了挥，“它被淘汰就是因为它用力过猛了。”
“猛到用一次修半天？”
“嘁……”格伦看了眼别处，“我必须赢。”
“为什么？”
“——为了联合政府！为了人类的荣耀！哈！哈，哈……”地上的李泰一忽然吼了一嗓子，又接着呼呼大睡。天晓得他脸上是酒水还是口水还是鼻涕。
“……艾德，艾德下一轮治疗要来了。”
“哦……”
“我可以改装一下。嗯。就，前两天，他们从垃圾场淘回来个什么，你知道吧？录像。旧纪元的录像。那时候还是人类打拳击的录像。”
“嗯哼？你打算把那些动作整‘疤面’脑袋里？”
“我前两天看过一点。打的有模有样。”
“别吧，人类能跟机器人比？”
“那我看之前电影院放的，旧纪元那些古代人，打起架来能一蹦几层楼……”
“你这……是个好主意。嗯。”
“……老胡啊。”
“你一老头也叫我老胡？”
“不是，你这歌怎么还单曲循环了？”
“哦。”胡江转身用手指一戳，一首由新元二十年最火的虚拟歌手塞壬VI演唱的爵士乐从扬声器里头飘出。
“这歌我有点听腻了。”
“那就继续I am Iron man。”于是刚才那首金属歌曲又一次穿过格伦的大脑。
“……”格伦将外套搭在肩头，拎着半瓶酒向门口走去，“走啦。”他朝门口喊了一声：“走啦！老伙计！”
“慢走不送！”胡江两手搭在李泰一两臂之下，把他抬到一边的长椅上，从柜台下头抓了卷毛毯盖在这位室友身上。看着老人和机器人的身影消失在这层走廊的尽头，胡江便让AI管家潘妮把店门锁好，自己则戴上兜帽走了出去，两手插口袋，哼着刚才店里那首黑色安息日的《Iron Man》的调子，一直走到走廊拐角的阴暗处。
“我看到他从你店里走出来。”阴影中身高偏低的男人说道。
“我总不会告诉他你在打算什么吧？”胡江笑了笑。
“嘁……”男人清了清嗓子，“你应该没有被人看到吧？”
“喂喂喂，要不是我连店里那些被爆炸波及的地方都没钱修理，我还会来接你这单生意？”
“……说正事。”
“好吧，好吧，好吧。”胡江拿出他的终端机，“我呢，已经拿到了他的指纹了，接下来，就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格伦先生比赛失败计划的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