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铃铛响了。
门外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男人,他套着件黑色风衣,安着机械义眼的左眼冒着微弱的红光。他把嘴边的烟屁股摘下来丢在门外,迈着有些别扭的步伐慢慢走向柜台。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叫做闲斋的小店里四处坐着的客人。今天的客人算多的了——有一桌边上有个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相对而坐,也不说话;有三个青年同坐一桌挥着双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有一个神神秘秘的男人和一个留长发的青年秘密商讨着什么;有一桌边上独坐着个双臂裸露着钢铁的男人,他拎着瓶伏特加一口一截;而在角落头的桌子边上则坐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墨镜的女人,她面前是一只高脚杯,她独自一人慢慢品着桌角那瓶红酒。
这个刚刚走进来的男人坐在柜台前,故意清了清嗓子。“小李呢?”
“找工作去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加入你们建设联合政府理想社会,做个渺小而伟大的螺丝钉。”柜台后头,胡江不无讽刺地回答道,然后在旋转躺椅上直起身子,仍是两眼盯着手中那台边缘开裂的掌上游戏机,“——喝啥?自己拿去。”
这位客人正是石务。此时这位维序部的干员咽了口唾沫,吞下了吐槽胡江的念头,然后只是搓搓手、僵硬地扯着嘴角,道:“你会调酒不?”
这时胡江搓着掌机的手指总算停了下来,他暂停了游戏,抬起头看着石务,仿佛在看一个先知贤者哲学王,看了半分钟他才坏笑着反问道:“你相亲成功了?”
石务的屁股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他两肘撑在柜台上,抓过胡江递来的罐装鸡尾酒打开来喝了一大口,“妹的,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难道不是吗?”
“我——还没成功那!”石务敲了敲桌面,“——来个串——我就只是,啊,觉得这次给我安排的那个妹子……”
“吧啦吧啦,反正你发现人对调酒这事儿感兴趣,所以你跑来问我了?”胡江懒得动弹。
石务只好自己从边上的小食架子上抽了一包炸蚂蚱出来吃,“嗯哼,就这样呗,你怎么说?嗯?懂调酒不?”
“我不会。”胡江往躺椅靠背一靠,两手摊开。
石务抬了抬手头的易拉罐,却没有喝酒,“……行吧。”然后他无言坐着,等了好几十秒,然后摆了摆手,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余志强被我们抓去审问以后怎么样了吗?”
“能怎么样?有人拿了保释金?还是证据被人一不小心毁了?又或者——”胡江横着右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伸出舌头。
“嗯——哼。”石务无奈地耸起肩膀,“差不多就这样。虽然说,我们把余志强捉到部里的时候他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过我们都没想到这家伙会趁干员不注意抢了人的钢笔……”
“他死了?”
“他死了。”
“那……易施呢?”
“死活不肯说什么其他的东西。”石务骂了句娘。“我最近破事儿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烦啊。”
“来喝酒吧,然后发个酒疯骂个人打一架吐一地,记得赔钱。”胡江道。
“滚吧你!”石务叫着,却还是接过了胡江递来的酒,一边喝着一边说着什么“狗屎生活”之类的话。然后他看向胡江,“你不喝点?”
“我干嘛要喝?”胡江笑了笑,“我既不是个被家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小屁孩,也不是个忙得焦头烂额连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的老小屁孩。”
“……”石务灌了好大一口酒,“淦!去你的相亲!”
“嗯哼。”
“去你的案子!”
“嗯哼。”
“去你的……”石务抬眼看了看胡江,“老胡,去你的。”
“去我的。”
“去你的,你凭什么能随便开个小店顺便帮我们部查查案子就,嗝,就这么整天跟度假一样——活的?”石务的酒气喷到了胡江脸上。
胡江摊手道:“说不定是因为我已经没什么能把我绑在其他的什么玩意上的理由了。嗯……这样子生活虽然烂了点,至少我不会活得像个没有自己的脑子的小零件。”
“你没有什么亲戚吗?就没人像守护天使之类的一样整天把他们的声音用终端机绑在你身上告诉你你应该找个对象成家立业吗?”石务问道,“我和你也认识了有些时间了,就没听你提起过什么家里的事,就没有什么快乐童年或者悲惨生活的无聊家常吗?”他的脸已经红得能去代替虚拟偶像去演关羽了。
“关你屁事。”胡江拿起他的游戏机,又补了一句,“关我屁事。”
“不能再喝了……”石务摇了摇头,抓着酒瓶就要站起来,“啥日子啊这是……”
“诶,等等。”胡江拍了拍桌子,“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事?”
“易施最后会怎么样?”
石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个嘛……得看情况。”
“好一个看情况。”胡江不无嘲讽地笑了笑,“你们维序部的加入仪式不是说什么要维护公正吗?”
“公正?谁来决定公正?”石务看了眼终端机,站起来提着酒,虚着脚步朝门口走去,“走了走了,妹的,这维序部跟居委会一样,什么破事都找我们,刚刚又被他们捉到个在外头乱逛的女孩儿,问她家住哪爸妈叫啥,屁也不放一个……什么破事都落我们头上……”
胡江抬了抬手头刚拿的可乐:“祝您工作愉快。”
“嘁。”石务扯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