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这么睡在这破酒吧里?”把头发染成深蓝色的女孩提起搁在“闲斋”角落里的两张毛毯,把它们在半空中挥了挥,“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也没有办法啊……”李泰一小声叹道。
“左边靠墙的那个位子睡起来最爽。”胡江抬手指了指他说的那个位置。“当然啦,你要去12层那块废墟躺着也行。”
“离谱。就离谱!”Rex把毯子扔一边,随手从柜台上的糖果盒里拿了根棒棒糖叼着,忽然一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胡江。
“没错,这糖算你的工资里了。”胡江回之一笑。
“喂!老板!不带这么玩的!”Rex把桌子一拍。
“谁叫你要跑来跟我说就住我这儿的?”胡江双手枕着头惬意地躺在柜台后头的椅子上,“老石家的宅子大了去了,客房按排来算,你咋不住那儿去?”
“他——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把我卖掉的神秘男好嘛!”Rex下意识看了看三十分钟前满脸苦笑的石务离开的那扇门。
“这是石长官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李泰一道。
“那他一般是被怎么评价的?”Rex问道。
“憨憨。”胡江回道,“——别扯开话题。我是看你实在不想回你的家才把你的那套说法圆过来和老石讲的。小蓝,你真的会调酒吗?”
“小蓝是什么鬼啊!你俩都是黑头发我能叫你甲黑叫他乙黑吗!”Rex把糖从嘴里拿出来,大声叫道。
“那你会不会调酒啊,骗我面吃的小女孩。”胡江故意用着他从来不看的偶像剧里头的口气说道。
Rex叼着棒棒糖,嘴角抽了抽,冷漠地看了眼胡江,然后指着他问向李泰一:“他平时就都这样的吗?”
李泰一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大概……吧?”
“我后悔了!”Rex叫道。“真的后悔了!无良老板!猥琐同事!”
胡江倒是颇为高兴地受了这个尊称,李泰一则用比Rex更大的声音回道:“什么叫猥琐同事啊!”
“嗯……”Rex上下打量了下李泰一,“反正就是猥琐!”
“也许你该去剪个头发剃个胡子?”胡江抬手往自己的头顶和下巴比划了一番。
“去你们的。”李泰一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果就因为一个男人头发长了些你们就对他妄下评论,你们和那些一边听着旧纪元老派电音一边在自己家里和朋友开老年舞会的家伙有什么不同呢?”
Rex撅了撅嘴,挤出个笑容道:“开个玩笑啦……”她眼神一溜,飘到了小店的门口,停了下来,“呃……那是……是个人吧?”
李泰一走去打开玻璃门,门口的铃铛一响,那个坐在门外、靠着大门的女人倒入店内。她身上套着一件紫色毛衣,头上的针织帽因为主人的倒下而滑落在地,那一头流行于这几年的中年妇女间的波浪卷发铺在地上。跟着女人一同灌进来的还有一阵冷风。
“把门关上!”胡江牙齿打着颤走上前去和李泰一一起把女人扶上靠墙的座位,又走去用力把店门关好,弄得上头的铃铛响个不停。同时,Rex端了杯热水走了过来。
李泰一接过热水凑到这个中年妇女嘴边,谁想她突然睁开眼睛,脑袋向前一凑,把纸杯撞开,大叫道:“我找the Whom!”
站在她面前的胡江被洒了一身子热水,冷着脸看着她:“这鬼地方里名字唯一一个发音和whom一样的就在这里,你找他干嘛?”
“你就是the Whom吗?”中年女人问道。
“可能是。”胡江俯身从女人脚下捡起纸杯丢到边上的垃圾桶,“是一个一双义眼和蛇的眼睛一样的家伙让你来的吗?”
“对对对!你一定就是他要我找的the Whom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喉咙太粗了。”
“啊?”
胡江突然发难,伸出双手按住中年女人的脑袋,用尽全力将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然而这个“女人”却还在“嘎嘎”笑着,她的脖子似乎膨胀了一倍,接着从她嘴里钻出一截枪管——机动装置驱使着枪管调转方向——“砰——”
胡江倒在地上喘着气,抽动着嘴角——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两只手把自己撑起来看了看他的下半身——他的左腿被开了个大洞。“好嘛,这可得费好多钱了。”
一旁的Rex已经呆住了:“老板,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胡江看了眼Rex,又抬眼看了看小店天花板上五彩玻璃碎块拼成的吊灯,道:“无非就是开个小店……”
“然后招惹了会派仿生人来往他大腿上崩一枪的黑恶势力。”李泰一淡定地靠在一边,甚至喝了口白开水。
“喂!这是什么正常差事吗!”Rex看了看被李泰一拧下来扔在地上的仿生人人头,突然捂着嘴朝一边倒去,扶着墙就要吐出来,可一眼看到胡江用手指头比划了“打扫”的动作,愣是僵着站起来,用一种看不可名状之物的眼神重新打量起“无良老板”和“猥琐同事”。“那个……二位,我其实还没满……”语调根本听不出是之前那个Rex。
“你是怎么做到呕一下就呕出个新生命的啊?”胡江满脸嘲讽,抱着边上的座椅撑在上头站了起来。“放心,修修还能用……义肢,义肢!不过,你一个连家都能随便逃的,还会虚这个?”他按着一只只座椅走到柜台,“潘妮!”
店里的音响回道:“对不起,胡江先生,您订购的‘居家小助手’服务已欠费,若需续订或了解更多服务,请——”
“住口!”胡江一瘸一拐地绕过柜台走到它后头,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长得像个小电钻的仪器,“——早该把这破AI给删了,这要权限那要权限的,它除了能满足大家想当人上人的虚假快感以外,就只会不断强暴你的隐私。”他解放了一样瘫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抬起那个“小电钻”对准了自己的伤口,按下把柄上的按钮,从那“电钻”里冒出一些凝胶状的东西覆盖住他的伤口。
“你只是没钱吧……”李泰一道。
胡江盯着他的伤口,“嘶”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就这么坐在躺椅上,两手手指相交支在扶手上,目光投向缩在墙角的Rex,这时天花板上倾泻下的灯光使得他的脸庞光暗分明,“容许我再介绍一下这个巢区中的流浪汉、家庭危机落魄中年人、搞独立的仿生人、还在用着只有这种垃圾地方还会继续生产的MP3听十几年前的矫揉造作情歌和自己的非主流女友躲在左边靠墙那个位子搞暧昧动作的小青年最喜欢的——你可以叫它酒吧,我更喜欢就叫它一个‘店’——这个店的老板和他唯一一个合租的室友。”
他指了指李泰一:“前联合政府前线‘莉莉丝’号巨舰士官。”又指了指自己,“前‘收尾人’。”
“收尾人?”这回是李泰一愣住了,“你之前可没说过这个。”
“……那不是个早就被辟谣的都市传说吗?”Rex尽力将自己的视线定在柜台后头的那张脸上,不去看地上那一片狼藉。
“哈!在这个狗屎时代,想要干点坏事不被发现,要么就变成某个领域的大明星,要么就变成个子虚乌有的笑话。”胡江笑了笑,“你听到的传闻是怎么样的?网上一群人发几张全息录像说是那些出名的劫匪杀人犯计划完美有备而来,接着就被人笑话哪个罪犯不是有一堆计划、何况如果计划真的完美那为什么他们会被拍下来当所谓‘犯罪顾问’收尾人存在的证据?”
Rex咽了口唾沫,问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的脚步慢慢挪向门口。
“我只是在和你谈一个生意。”胡江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在用我的秘密来交换你的。”
“你说都说了,我是不是也必须得说?”
“不然呢?”
“你要我说什么?”
“你究竟是谁?”胡江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少女,“你身上的这套衣服,你的生活习惯,你吃面都姿势,还有这个——”他一翻手,手中多了一枚发卡,当他按下上头的按钮时,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投影出现在他的指头,“它还很新,它们可都不会属于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巢区居民或者市中心的‘可爱奋斗者’家庭。”
“我……”Rex右手指着自己,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她又只是攥着拳头,看着胡江,不说话。
“你大可以打开门直接跑了,到时候大不了我帮石务把你抓回来。”胡江笑着,把玩起了那个全息投影发卡。“……好贱啊。”
Rex听了,忍不住也笑了:“是挺贱的。”她马上把嘴角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直直地看着胡江,“收尾人,我有一单委托。我要杀一个人。”
这回是胡江听了,差点笑下了躺椅,他抬起手来:“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对暗号吗这是?洞幺洞幺请回话?”
“好老的梗啊。”李泰一忍不住了。
“……那你说我要怎么说啊!”Rex叫道。
“咳咳!”胡江拿出他的终端机,“人,总归要有点仪式感……”打开音乐软件。
“你这个更让人无语了。”李泰一嘴角抽了抽。
一首曼陀铃演奏的教父主题曲在他们耳边响起,胡江将他受伤的腿架在柜台上,拿起那只“电钻”又喷了些凝胶状的东西。“你说真的?”
“嗯哼。”Rex撇了撇嘴。
“杀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
“你以为收尾人是干什么的?”
“拿钱,杀人?”
“说说。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这个……”Rex盯着脚底,“得从我的一个朋友说起……”
她开口讲了一个女孩的故事,隐约听到胡江低声骂着:“嘶——你妹的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