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再下,却不似往常般的狂风骤雨,此时的雪花犹如柳絮纷飞,轻轻柔柔的,似是慈爱的母亲抚摸着自己疼爱的儿女。
外头的青瓦上结了冰,屋外的梅花开得甚好,连着屋内也带着一缕梅花的清香。
屋子里极为冷清,甚至都看不出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若不是还剩下几个婢女站在屋内侍奉,怕是连一点烟火味都看不到了。
小原子冒着雪朝着未央宫急急的跑来,身后跟着一名老太医。
进门先是踩在外邦进贡的波斯地毯上,再前进些就能看到一个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紫檀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立在中间,隔开了地方。
小原子径直跪下,许是跑的太急些,说话略带着喘息:“袁妈妈,太医请到了。”
一个穿着丫鬟衣服的老妇人从地屏后急急的走出来,一袭烟水百花裙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面色很是着急:“太医来了?快快快,给三小姐看看!”
老太医应声上前,福身应道。
幔帐外露出一只过分白皙纤细的手,杨老太医仔细的将手搭在手腕上。
指间传来温凉的触感。
心下疑惑,这就是颜家的那个孩子?女孩吗?
许久,黄帐里的人儿轻咳了咳,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道:“好了吗?”
杨老太医心下一惊,快速的将手收了回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对着黄帐里的人儿歉意的说道:“三小姐这次落水染了风寒加上发热,怕是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老夫开一副药,记得按时服用。”
颜逝嗯了声,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袁妈妈虽然很怕颜逝突然出事,但是颜逝都说了,便知道自己不可以再留下来了。只是闷闷道了声“是。”。
“是。”
“是。”
小原子应了声,恭敬的带着太医退下。
等到人都出去了,颜逝才浅浅的闭上眼睛。
听白璞说,她因为落了水,染上风寒,继而又持续发热,病了许久,严重到差点一命呼乎。
她记得这件事。
是在她去给母亲请安的路上。在经过水池的时候,被人一把推下去。当时水池旁边几乎没有丫鬟,等到她被人发现不见,再打捞起来的时候,呼吸已经是出多进少。再加上自小她的身子就弱,这下子又染了风寒,接连病了十几日,连着请来的御医都只能说听天由命。
她能活到现在全都是用上好的药物吊着的命,像这样子下去,本来是撑不过几日的她。要不是前几日,母亲江氏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位神医开得药方煎了这药,给她强行灌下去,才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但是却没多少人知道这药里含着一味慢性的毒药。十岁之后,她每天都在服用这位药,直到最后她即使知道了,毒素已经浸透了全身,一日不服这药物便如数万只蚂蚁撕咬着她,剧痛难忍。翻遍所有的医书,她能做的也只是将用药量减少到最低。
前世的她还能活到二十五岁,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命大。
细数下来,从她回来到现在,已是三日有余。前两日,她还只能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她的身边讲话,到现在她才能彻底的听清楚是谁在讲话。
直到昨日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到现在还没有从自己回到十岁现实醒过来。
这里是她最陌生而又最熟悉的地方。
颜府出事之前,她的闺房。她生活十二年的地方。
颜逝勉勉强强的支起身子,对着站在一旁很安静的红豆温声的说道:“替我更衣。”
红豆闻言,将半躺半坐的颜逝扶了起来,坐到了镜子前。
颜逝有些出神的望着铜镜里印出来的少女的面孔,兴许是因为病了许多时日,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身体显得更加的羸弱,连往日极为合身的衣物,现在穿在身上都显得宽大了些。
可是即使清减了不少,却一点不改她的容颜丝毫。
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肤如凝脂,温婉如玉,晶莹剔透。比最洁白的羊脂玉还要纯白无暇;比最温和的软玉还要温软晶莹;比最清澈的水晶还要秀美水灵。
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气若幽兰,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说不上来的神韵。
胪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颜逝没由来的想起这一句话。
她的脸是十足十的像极了母亲。
母亲江氏是江南人,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温润。
在母亲所有的孩子中,她是最像她的孩子。也是,最伤她的心的孩子。
颜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是刷子齐齐的刷下来,巧好的遮住了眼底的哀伤和说不出的苍凉。一时之间,竟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红豆拿来一件素色的对襟襦裙,就要给她换上。颜逝摇了摇头,说道:“把母亲最喜欢的那件云霏妆花缎织彩锦衣拿来吧。”
红豆心下微微惊诧,面上却未显。只身道了声是,便转身找去找来那件衣服,替颜逝穿上。较为细心的给她披上一件披风。
母亲的连玥阁离她的院子算不上远,只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到达。
“三小姐来了?”站在院子旁的李妈妈眼尖,早早的看见了颜逝主仆朝夫人的连玥阁走来。
李妈妈是母亲江氏的陪嫁,最得母亲信任。在下人里地位颇高。
颜逝温声应道:“李妈妈。母亲醒了吗?”
要说这三小姐,不仅人长得好看,性子温和,待人和善。自从把她外祖家接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因为什么发怒。
偏生她温和的过分,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就像冬日里的太阳那般和煦。只看一眼,便叫人打心底喜欢。
李妈妈愣了下,随即脸上扬起笑来。看起来慈爱极了。伸手将颜逝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随手递给一旁候着的奴婢。
“夫人已经醒了,这会儿秦姨娘差不多就要来了……”
平日里教养极好的颜逝,此时甚至没有顾得上听李妈妈的话,抬脚就朝内室走去。心急如焚。
踩在地上的极好的波斯地毯。颜逝伸手拂开拦在眼前的浅白的珍珠垂帘,急急地朝前走去。
面色略带着苍白的妇女坐在床榻上,正用带着慈爱的眼神看着她。
颜逝顿住了脚,定定的望着坐在床上的妇女。那模样像是要记住母亲的容貌。
记忆里的母亲模糊的样子与眼前的人影慢慢的重合。
这是她的母亲。江氏,亦是江南的首富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