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二与惠家是儿女亲家,林荀知道惠家也是被逼上梁山,惠家粮店的粮食基本上都是自产,一年也就千石左右,偶尔也会从外地调些过来,现在他们在乡下的粮仓其实储粮已经不多,年前至今也是到处采购粮食,很多人看到粮价涨了,也不考虑今年的干旱,竟然卖粮给他,收购价已经达到一两多一石。结果就是他要卖到二两才能盈利,一两半仅仅保本,所以,林荃的到来,可能直接要他的命,毕竟他的生意里面有借贷,被放了印子钱,这也不是秘密。惠家也是无奈,高价粮代价就是不能有竞争者来掺和,结果就是只能采取商业竞争之外的手段。
林荃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惠家根本威胁不到自己,毕竟自己手中的暴力是惠家无法抵御的。
正月二十三上午,林德润骑着山阴唯一的驮马,急急忙忙赶到莱阳城,随身带来了两封信。他听骡马队的伙计说了这事,既怕林荀在地面上交往不深吃亏,也怕年轻人做事不计后果,半夜就敲开了郝老秀才的门,写了封短信;等他出发的时候,薛三也带来了姜媛的信。
到了之后,见事情的发展没有失控,他才放下心来。
林荃收到信,拆开后,信中的爱护之心跃然纸上,信中让林荃审慎而行,为商之道,切不可断人生路,亦不可退缩,商人为了蝇头小利也是会不择手段,中庸之道,无非同和,望夫君好好斟酌。林荃看后,甚是感动,这姜媛的大气,不是让你好好保重,而是教你如何做事,看来拿下她是正确的选择。
林德润对方圆百八十里各家的家门比林荀明白得多,给林荃他们解释,莱阳的李殿良家与林家有老亲,李殿良的奶奶与下林庄二爷爷家的奶奶是亲姐妹,李殿良小的时候还随父亲去过下林庄很多次,那时候他也算是虎头虎脑,一身楞脾气,胆子却很小。
至于李妻邹氏,娘家在西留乡所,也是林家在西留骡马店的掌柜谢三的妻妹,就是小姨子。谢三的父亲是林荃奶奶的姨家表弟,林荃还要称呼谢三舅舅,每年初四谢三夫妇都来上林庄看望他的姑姑,林荃对他的印象深刻,主要是他的那一对龙凤胎儿女,今年八岁了,模样特别可爱,今年过来上学,奶奶已经在自己院子的厢房给两个孩子安排好了,林荃还逗过这两个小孩。
林荃奉承道,“早知道,让二叔早点过来,也不用打仗了。”林德润笑道,“李殿良家门可是大得很,他在莱阳做下的祸害也是路人皆知,哪件事没有几个亲戚?就是我来,他也不会罢手,当初三哥就跟他撞上了。”
“父亲也跟他冲突过?”林荃好奇地问。
“快十年了,那小子拦路要钱,你父亲的脾气暴呀,愣是把他们一顿棍棒敲走了,从长山县回来时,还去李家骂了一顿。”林德润回忆起来,也是神气。父亲脾气爆,林荃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老爹有很多故事。
不过林德润来了也好,这样打交道的人的家门脾性很容易就可以知道,不用打听了。
惠家就有趣了,现在主持粮店的是惠家最小的儿子惠新,惠新续弦是谭老二家的老姑娘,也是差个十五六岁,实际上谭老二比惠新就大个一两岁。谭老二呢,是枣行人,枣行是城墙根下的村子,自古城边出流氓,谭老二就算是一个吧。但是谭家仅仅出了这么一个流氓,谭家真正掌家的谭老大,在沐浴店开了个骡马店,与林瑶是把兄弟,到现在还欠着林家银子,林荀年后也来谭家拜会过,离城也有十五里,也是收些乡间土产,让林荃来帮忙分销。谭家老三,在莱阳开个布庄,所批发的布匹,都是来自石敬家,因为林瑶的缘故,也是给他赊货。也就是说,林家是谭家的金主,按说不该这样,可是偏偏谭老二犯浑,这就是乡间。
惠家到惠新这一辈,兄弟六人。惠老爷子居住在乡下,城南二十里外的三十里铺村,村子不大,都姓惠,倒是与林家没啥亲戚关系。不过惠家与栖霞郝家是世亲,多有联姻,也是能说上话,郝秀秀的母亲就是惠家人,不过不是惠新这支,惠新的父亲与郝秀秀的姥爷是亲兄弟。
林荃看过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经过穿越两年来的体验,知道传统农村是一个各种亲情因素交织的社会,即便你去打乱它,再重建,还是那个样子,靠着各种关系来维持生计,而这看似平衡的关系中,总有人像李殿良这样无耻,也总有人像惠新这样坏规矩,只能有限矫正,无法绝对打杀。最好的方式,是融入进去,在其中,让人支持你的价值体系,威望、果决、容忍、大方都必不可少。
看来姜媛在这事上看得深。
他给林荀定的原则就是,拉拢惠家,尽量别撕破脸皮,前提要惠家知道,林家并不好惹。
当天下午,林荀与林德润直接上门拜访,惠新端坐太师椅,很没有礼节,见到林荀,也不客套,说道,只要林家不在莱阳城内卖粮即可,把林荀呛了回去。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至少林德润是这样想的。
林荃也意识到,林荀的威望,也仅仅在相熟的骡马店里面,看来林家家主的地位,至少在社会中还不怎么被认可。
不过不急,若贩粮之事稳妥,再过两个月,林荀的大名将在登州南线如雷贯耳,没人敢不给面子。
所以他安慰了林荀一下,讲到,“四哥不急,凡事顺其自然,两个月后,这登州南线的人,都会来求你,你现在就是要稳坐钓鱼台,不急于一时。”
此事林荀做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没使得事情恶化,本地人欺负外地人的套路,就是希望林荀暴躁起来,这样以来,就给了他们口实,到时候,理怎么讲,就是他们说了算。
林荀也明白这个道理,林荃也与他讨论过自己的角色问题,承担的责任会越来越重,在林家至少要重过二娘,甚至林荃。他能理解,虽然憋屈,但是自己的角色已经不同,要能够稳得住,不能慌,要像三叔和三婶一样,只要自己未来做得好,不怕在这世间无人闻。
林荃与钟意在林荀之后,径直来到惠新宅子中,话语比惠新冷硬,让惠家知道,在不在莱阳城内卖粮,取决于林家而不是惠家。告诫惠新,商家的事要用商家的方法解决,都是生意,凡事都可以协商,用上无赖手段,就是断彼此的生路。还有,对惠新明说了,在不了解林家的情况下,不要随意地引发冲突,林家不惧惠家,让惠家把那几百石粮食都烂在仓里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林荃的话语硬气,惠新也是后怕。
紧接着,林荃与林荀还有林德润备上厚礼,带上郝老秀才的亲笔信,算是拜帖,前往三十里铺惠家。惠老爷子人老成精,对莱阳城发生的事情肯定是了然在胸,也派子孙去莱阳骡马店打探了林家这两年的光景。他知道不结冤家的道理,也知道此事必须自己来解,况且林家也不断地给自己台阶,再不借坡下驴,就说不过去了。
二十四日晨,林荀他们到来的时候,惠老爷子早已迎在村口,远远地看着林荀与林荃两人骑着骡子赶来,均是玉树临风的气质,不禁对陪伴的孩子们感叹,“这山阴林家,我年轻时候去过,看这两位后生,均是好人才,林家不可小视呀。”谁知道真假,或许是一种套话。
林荃他们离惠老爷子百米远的地,就下了骡子,快步迎了上去,到了跟前,先做一个长揖,礼节很是到位,就差磕头了。林荀的话赶趟,毕竟他在这条线上来来往往,也是人情练达。待林荀表演结束,老爷子拉着林荀的手,一起走进宅子,林荃和林德润就跟在后面,林荃看着林荀器宇轩昂地与惠老爷子寒暄得起劲,对林德润讲,“二叔,四哥好外场,是做家中掌事的料。”林德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荃一眼。
林荃知道,若不是与林德润的血脉远,这掌家的位置,非他莫属,毕竟他随林瑶历练的时间长的多。
林德润与惠老爷子的儿子们扯起了关系,无非是某某某与我颇为熟悉,然后几人恍然大悟状,这么熟的人,相见恨晚呀。
倒是林荃无人与他搭话,惠家也出来几个孙子辈,但是都在爷爷身边陪着,林荃就落单了,好在他不计较。
惠家的老宅比较气派,至少在登州属于豪华之列,尤其那个大门楼,高高在上,也不知道违制不。过了宅门,林荀立下,把礼单奉上,也就是几匹布,几包海边的干货,也给老爷子弄了几只东北的人参与一包大黄,人参是小个子的那种,值不了几个钱,大黄比较贵重,可以预防伤寒之类的病症,老人们最喜欢了,但也是一种心意,林家有提前备礼的习惯,以便到时候用上。
进了宅中,主宾分列坐好,惠老爷子便女人们上来奉茶,一看就是惠老爷子的孙女,穿戴比较整齐,脸色也白净,不是那种做过苦活的人,尤其手指纤细白嫩,礼节也是颇为周到。
林荃谢过之后,将惠家人扫视了一遍,惠家确实是世代殷实之家,无论男女都是身形挺直丰润,貌相堂堂,从遗传的角度来看,是个值得联姻的家族。嗯,记下。
坐下后,相互寒暄,所谓寒暄在这个时间段,就是相互扯一扯,看看能不能扯上亲戚关系,好歹郝老秀才的信起到了作用,他们是世亲,所谓世亲就是基本上每辈都会有一两人联姻,郝秀秀又是林家儿媳,惠老爷子亲弟弟的外孙女,大家就颇为熟悉了,不过,这算是哪门子亲戚。
然后,惠老爷子很是诚恳地就莱阳城内发生的事情向林荀林德润道了歉,也不护短,直接给儿子的行为进行了定性,就是用无赖手段要逼走林家的粮铺,也是败了惠家的门风。林荀表示都是小事,此次来也是要向惠老爷子赔罪,来莱阳之后,没有先来惠家拜访,也是礼数不到,这次来的目的也是与老爷子商讨一下,在莱阳卖粮之事。
林荀还是很客气的,话不点透,林荃在下手位,说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点出,惠家现在买粮的行为很危险,尤其借印子钱,到最后利并不大,况且霸市就会将同行都得罪,买卖都是商量着来做,不能用这些下作手段。惠老爷子也是心中一惊,本以为林家小子们就是来坐坐,大家和气一下,没想到这个林荃居然蹬鼻子上脸,可见林家小子们不可小觑,对惠家的事摸得门清,借印子钱也是他最后才知道的,也把儿子骂了一顿。林荃不给他修饰的机会,很坦诚地说了惠家现在的储粮,其实对市场的影响不大,一旦有大的波动,惠家承担不了。
老爷子不明白,大的波动是什么意思。
林荃也不解释,只是建议他们最好停止收粮,赶紧出粮,趁着粮价高,把借贷还上。林家的粮食多,不会坐视登州的粮价涨到一两半以上,肯定要大力压价,毕竟同是买卖人,不希望看到对方赔的太多。
惠老爷子明白了,人家压根就是来压粮价的,不过也无法核实,就当作真事吧,况且,小儿子的路子确实野的很,不稳当,当即安排大儿子主管粮食的售卖,惠家粮铺的掌柜也换人了,惠新被撤回家中。林荃对这个处理也比较满意,他不想再有一个这样不讲规则的对手。
很快大家就切换话题,聊了些乡间故事,中午留饭,饭后继续聊天。当然李殿良事件是话题的禁区。
不过因为李殿良的事情,林家粮铺在莱阳城也开不下去了。倒是相熟的骡马店来帮忙解围。起先是林荀将粮食暂存在城东王家骡马店,王家自作主张把粮食摆上了柜台,结果很快就卖完了,可见骡马店的社会关系还是比较牛的,从售粮来讲,其实比粮铺更便利。
本来,林荃和林荀此行就是在寻找一个最佳的排粮方式,不会纠结于在哪里卖粮。从目前来看,骡马店是最好的。遂决定用骡马店的网络,虽然地理位置都不在繁华地,但是粮食的籴卖也无需在繁华地段,只要广而告之就行。
就这样,林荀与官道上那些相熟的骡马店一家一家地谈,当然古人做生意,以信为本,尤其与林家在同一个行业内,彼此照应,很快在登州官道南线周围就组好了销售网络,恰逢粮食开始疯涨,林家自己仓中也逐渐向外排粮,粮食虽然不多,目的就是占个位置而已,等待大批量上市。不过也快,再有十几天,林荃的粮食就到港了。
至于惠家粮店,一开始,林家的粮食还没有到位,相当于先是给了惠家大约十天的时间,将粮食出了一部分,将借贷还上,这时候,林荃就开始大规模运粮来了。
此时,林荀又去拜访了惠家,林家可以批发粮食给他,按照市价低两钱,惠家也是乐意,惠家老大毕竟比弟弟圆滑得多,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节,毕竟这市场上,大概只有林家有粮了,惠家事实上也与林家达成了同盟,林家不进县城,惠家也不出县城,各取所需吧。
良好的合作,必然带来好的收益,莱阳城内,林家不进去,半年的时间,惠家四百两是赚上了,够惠家一家人花上四五年了。
此事,林荀见识了堂弟的手段,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的玩伴了,也就是讲,两人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事实也是如此,两人之间的交流虽然亲密无间,但也是忙碌中,难得几回见,大都来去匆忙。
林荃也与林荀统一了做粮食生意的原则,一定不要一味对抗,要先寻找妥协与合作的办法,但是一旦双方彻底对立,对方也不肯妥协,一定要彻底打击,毫不留情,生意人最是耗不起。打拉结合,有打有拉,拉是目的,打是手段,中间的时机和度,还要自己把握。
从惠家出来,林荃回莱阳,按计划,二十五日,取了礼物向西直奔龙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