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明看着挂断通话的手机屏幕，还没放回桌子上，就再响起。
覃明看着那个号码，顿了顿，接起，然后用略慢的声音开口说道：“妈妈，我不回去，是的，因为你一定给我安排了一个淑女在家门口的咖啡店等我，若是你改掉了这个习惯，我会在周末回家看你的。
另外，钱已经给你汇到卡上了，请查收。”
覃明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每次回去，门口的咖啡店都坐着一个妈妈眼里的好儿媳妇人选，坐在那里等着他。
他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各个阶段的女同学都有在那里出现过，只要云英未嫁的，他妈妈都能弄到场。
他每次都要在那里耗费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话当年，然后经历房子车子存款的各种查验。
到了他如今的年纪，谈婚论嫁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事，跟他自己倒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还好这里很安静。
但是他却听到隔壁有怪异的动静——是的，他站在他家的门廊下，就能将隔壁花园范围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他扭头，果然看见隔壁的胖大妈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的孩子正嘤嘤嘤地哭闹，他心里泛起异样感，从门廊走到蝴蝶花纹的栏杆大门口，发现推着车子扶手的大妈面色苍白。
他更加觉得不对劲，因为大妈正在颤抖。
“你还好吗？”
他轻声问道，那大妈忙回答道：“没事。”
但是气若游丝。
很好，她有事。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迅速唤起了他的职业本能——她眼里有他很熟悉的那是被告的恐慌与警戒。
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站在原地，脑子飞快地考虑他要不要干预这件事，若是要干预，如何干预。
那原本在嘤嘤哭泣的小孩，突然从婴儿车里坐了起来，憨憨地看着覃明，然后对着他笑了。
他回以微笑。
方才，魏乐还说他，至少有五年没有正常地正眼看跟他没有业务关系的女人了。
那并不重要。
他将视线从小孩的脸上移开，看着大妈的脸，大妈眼里的警戒眼神退回去被一种奇怪的坚强掩盖，她拿出了手机，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静观其变。
围师必阙，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律师必备的素养。
就算方才的瞬间他有想象过，即便她是个拐卖婴儿然后将其残忍杀害的叶二娘式的人物，他也应该冷静，因为她已经站在了婴儿车的前面，挡在了他跟婴儿之间。
他的出现，完全激起了她的应激反应。
她的状态很糟糕，她的反应很激烈，但是很正常。
很怪异的正常。
他手上经历的许多案子，只要跟女人有关的，都会发生更多的不可控因素，这个时候，进退的拿捏，比运用那些律法还微妙。
她在身体很糟糕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自然的应激反应，告诉他，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喂，是的，我……肚子疼，右边，嗯，几乎站不稳，主要有孩子需要照顾，是，她才一岁，没有别人，地址……”大妈颤抖着说道，颤抖着，有条不紊。
好，目前为止，除了她整个人的状况有问题，其他都没有问题。
覃明见状，退开到自己的大门前——或许是陌生人的出现，在她脆弱的时候，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他猜。
所以他退到自己的领地。
救护车十分钟就阵阵很大地到了，这期间，大妈一直在颤抖，不能前行一步，但是她却一直挡在孩子跟他之间。
鬼使神差的，那个孩子一直扭头看着覃明，好奇得紧。
救护车车门打开，医生出来，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护士。
医生开始检查大妈的身体，先是胃，然后是胆，胰腺，然后是肚子，小腹。
男在旁边协助量血压心跳，女护士哄那个小孩。
大妈在医生按压她的小腹右边，松开之后，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这个距离，看见医生那些检查程序，在心里默念：阑尾炎。
虽然大妈没有痛得叫出声来。
也许，她痛觉神经比较迟钝，也许，她不想叫出声来，吓到小孩，也许，她不想向他这个别有用心的陌生邻居示弱。
她的身体语言处处都在表达自己的权力。
“你好，我是吕医生，这边是吗？痛吗？若是痛，你要出声，嗯，配合一点……
好，好，我怀疑是急性阑尾炎，你如今的症状，表明炎症很急，很剧烈，疼痛的范围这么宽，不排除已经引起了腹膜炎的可能，所以现在我们要将你抬上担架，要去医院，检查，然后立刻手术。”
那个大妈看着医生的眼神，倒是正常了许多，甚至露出了些许的病人该有的软弱。
覃明看着那个大妈，不禁想：
她忍了多久？
若是没有他方才的‘攻击’，她会颤抖着，讲孩子推出小区，然后坐出租车去医院吗？
吕医生跟男护士将大妈和孩子抬上车子。
“覃明，你在这里？哇，太巧了。”吕医生猛一回头，才看见覃明，惊讶地打招呼。
“需要帮忙吗？她们家没别人，我跟着去或许能方便点。”覃明微笑着说道——他是瞎猜的，但是应该正确无误。
——毕竟人都这样了，还没有别人跟着出来，是没有别的家人吧？。
而且她在电话里也这样说了。
护士对着他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特意强调说，她麻药还没有退去之前，不能抱孩子。
她是抱着孩子做的手术。
没有人能劝说她放弃这个决定，最终大家都妥协了。
现在孩子睡着了，趴在她安装了心电图监控线路的胸口。
四个小时过去，
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的他，听见她放了一个巨响的屁。
他第一次从一个屁里听到了顽强的生命力，也很强势滴诠释了母爱的顽固跟伟大。
基于所有美好善良的三观跟他此刻奇怪的心境，他替她找来了护工，然后本来想直接回家的，继续过他清净的田园周末，毕竟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
可是他看着那长长的走廊上，都是伴侣小心翼翼甚至爱怜地扶着病人在走廊上走动，压下他多余的奇怪的善意，回头，走进大妈的病房。
是的，他回到她的身旁，感觉她立刻紧张起来了。
他的好意，她会理解成别的——他知道。
她看他的眼神，不是女人欣赏男人——而是一只受伤的母老虎，看着闯入她领地范围的其他物种。
“我是律师，不是黑道人物。”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虽然她眼里因为他正中要害的解释而闪过明显的恐惧，但是她掩饰得几乎没有痕迹，而他还是试着解释道：
“我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只是你若出事，必然会牵连到我。
我们是邻居。
在你痊愈期间，我可以在这里，照顾你们母女。
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泄露你的隐私，也绝对不会做出更严重的伤害你的身体和利益的行为。
若是不信，你可以计时付费。”
“谢谢。”大妈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说道，声音像来自某个地窖里，还没有拒绝，就听见护工走了进来，对着覃明吼道：“哎哟，你是死人吗？快帮忙给孩子换尿布啊！
我先把尿给她倒了，然后替她擦身体，你看看她，衣服都湿透了。
快，就没见过你这么欠揍的丈夫。”
她正单手给孩子换尿布——她出来的时候，将什么都带周全了：奶粉，吸奶器，尿不湿，替换的衣物。
但是都是孩子的。
因为她单手在给孩子换尿布，所以他才回来，才试着跟她解释自己的好意——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是个废话连篇的人。
孩子趴在她的胸口睡觉，尿从纸尿裤前面流了出来，将她胸口给湿了一大片。
她里面穿的是哺乳衣，也湿透了。
他觉得，他若走了，或者被她赶出去，都是王八蛋。
加上护工过于严厉的话，他立刻动手，替替抓住了她女儿的双腿。
她的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些隐忍，但是她敛下了双眼，将空出来的手，抽了一张湿纸巾，给孩子擦屁股。
她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同意留下了。
孩子很乖，并不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