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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嘭!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楼上砸了下来,砸在车的左上方,我摇下车窗想看清是什么东西,雨大到模糊了我的视线,再加上我本身的近视,我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周围的人群失声惊叫,叫着邢鹿的名字,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我看清从楼上砸下来的不是东西,是一个人,是邢鹿。

我看到了她没有闭上的眼睛。在不久之前,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我曾在双眼睛里看到花朵,即使她从来不笑,可她的眼睛里依旧是有花朵,理想之花、希望之花。这那一刻,那眼睛什么都不再有,什么都不复存在了。那双眼睛,不再美丽,充满了绝望、恐惧。

想起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很美,她身上的那种忧郁的气质让我着迷又让我担忧,在她身上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即使我早有准备,感受到她离死亡是那么近,可她真正死的时候,我的心缺了一块,我知道有种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一直觉得我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在事物的鉴赏上有巨大差别,我已经将一切都看开了,可邢鹿离开那天,那个雨天,我还是哭了。

宿舍管事的阿姨冲了过来,一把拉开了还在那里站在的郑祺,可怜的她,在那里被吓惨了,她也看清楚那是邢鹿。她张大嘴,眼泪大滴大滴从她眼睛里流出,和雨水混在一起。雨越下越大,可天空依旧布满乌云,又冷又暗。

身边的人,他们第一次沉默,不说话的他们被吓坏了。对于只是高中生的他们,的确被吓坏了。他们有的哭了,她们的眼泪是真的,只是都不是为邢鹿流的,是为恐惧流的。他们的父母来了,把吓坏的孩子带走。还有一些胆大的同学,为了在同伴面前表现他们什么都不怕,和同伴打赌,飞快的跑到邢鹿身边又飞快的跑回来......

而我不属于他们两方中的任何一方,我自成一派。我心痛,我不能保证我是最为她心痛的人,但我是为她流泪的人。我哭了,眼泪从我的眼眶流出,我飞快地把眼泪擦掉,舅舅正转头看我,我差点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对于十七岁的我,在我喜爱的东西被摧毁时,我实在无法表现出什么事都没有。我心痛如麻,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限的被放大,被扭曲,被美化,被丑化。舅舅伸手想握着我的手,他显然察觉到我的反常,我没有躲开他伸来的手,因为司机此刻正转头看着我和舅舅,而那双手也异常的温暖。

我看着邢鹿躺着的地方,雨水将她的血冲得四处流淌,她装在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一直响,宋稚宇还在打电话给她,我想这电话那头的他,坐在温暖的车里,无比期待邢鹿会接他的电话。

人群越退越远,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不久,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邢鹿的父母也来了,她的母亲当场就被吓晕了,她的父亲假装坚强地听着宿舍阿姨、校长的安慰,强忍这要留下的眼泪,听着医院告知已经确认死亡消息。

那天夜里,她冰冷潮湿的身体,躺在医院的太平间,身边躺着来自这个城市,各个地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已知死因和未知死因的其他人,陌生人、死去的人、失去的人。

我躺在我的床上,不久前爸爸妈妈还来与我道了晚安,吻了我的额头,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父母也爱我,即使,他们也不完美,他们也曾驶出我们三人行的轨道,可我依旧爱着他们,他们也都幸运,他们不致莫名死去。我自己经常担心、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他们有一天会死。我为他们的衰老而过,我为他们将有一天要死去而哭泣。

我记得加缪《局外人》中的有一句话“其他人没有资格哭我的母亲,我也没有资格哭我的母亲。”仔细想想,我们的确没有资格哭任何一个人,他们来这个世界时是一个人来的,走的时候也应该是一个人走,我们为他们来而高兴,我们也应该为他们的离开而高兴,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的活着。永远活着,又会被回忆逼疯。

可这一切又有一点不对,加缪所说的母亲的死,前提是天意而非人为!是自然死亡,而不是人为造成的死亡!我想如果他的母亲是被他人杀害的,我相信加缪不会说我们都不该为她母亲哭泣。加缪说所有人不可以为他母亲哭,他母亲也必须走了,她的身体对她自己,对这个社会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意义了,她在经历所谓的身体死亡导致精神的死亡。

而还有一种死亡是精神的死亡导致的身体的死亡,邢鹿就是属于精神的死亡的导致的身体死亡,这种死亡是可以感受到的,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死亡。这种死亡是值得遗憾和哭泣的,我们都应该为她哭,不单是她的父母为她哭,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她哭。

翌日清晨很快就到来了,时间并不会等谁。我和父母一起坐着吃早餐,电视里播放的内容全部是关于邢鹿的,警察简单的介绍邢鹿,天才画家,成绩优异。准确的讲述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们说邢鹿是跳楼自杀的,自杀的地点是宿舍楼的天台,他们拿出医院的证明:邢鹿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他们断定她死于抑郁自杀。

邢鹿的死带的最直接后果:宿舍的阿姨由于监管不严被革职,学校的校长被停职,学校按例补偿了邢鹿一家精神损失费。

由于电视台的报道,人们重新正视抑郁,城市又多了很多心理咨询会所,会所是不会放过这一次很好的打广告的机会。孩子们的家长根据自己家的家庭情况给自己的孩子请各种费用的心理咨询师,家庭情况好一点的请收费贵一点的心理咨询师;家庭情况一般的就请收费一般的心理咨询师,家庭情况不好的就干脆不请了,简单的暗示、询问一翻自己的孩子就结束了。

邢鹿的画在一夜之间出了名,大家感叹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还有媒体在报道里轻描淡写到:还好没有伤及到其他正在楼下行走的学生,不然就真的不应该了。我们同情这个死去的可怜孩子和这个本就不幸的家庭,但我们必须庆幸还好没有其他的孩子受伤。他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可我总是觉得他们意图不轨。这样的一篇报道让我为死去的邢鹿和她本来就不幸的家庭感到担忧。

我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人们并也没有一直抓着这个“殃及无辜”的问题不放,人们说“毕竟这样不幸的事没有变得更加不幸。”大多数人还是同情那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家庭,可惜失去一个天才画家。他们在镜头面前留下了眼泪,他们同情着这个死去的孩子。电视这头,我的母亲看到这里时,也留下了泪。可我这个时候却哭不出来了。

我放下面包,把还剩下一半的牛奶喝光,就走到阳台去看这个城市。我看到了蓝色的海面、蓝色的天空,金黄的沙滩,穿着短裤的男人牵着他的狗,行走在干净的柏油路上。我只能看见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可我却坚信,我们始终都要记得,这个城市不会因为失去谁就变样了,我们也不会因为失去谁就活不下去了。

我的父母看着电视机,为发生的事是在我的学校而惊讶,他们短暂的叹息了一下,为邢鹿的离去,短暂的悲伤了一会后,就开始讨论起抑郁症、讨论起了现在的教育、讨论起了我们这群孩子的压力、外国的教育理念、讨论起那些一夜成名的画。他们小心翼翼的看我,感受我会不会抑郁症,然后小声地说一句“这个孩子也太安静了一点。”接着把我叫到他们身边,特别亲切地说“宝贝,吃完早餐后和心理医生见一面,他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对于我的父母,我特别的爱他们。我们的父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真正爱我们的人。可即使是我的父母,我还是会在内心责备他们侧重点错误,他们更多的是应该关注邢鹿,而不是什么抑郁症和昂贵的名画!但是,对于他们,对于大多数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很冷漠、挺愚蠢,但他们也没有错到不可原谅的地步,他们没伤害过任何人。所以我也不能说他们什么,怪罪他们什么,在他们一味在意那些他们认为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我选择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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