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国,上到王宫贵族,下到市井小民,人人皆知景明帝对长欢小公主宠爱的很,是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小人儿。
长欢帝姬未出生时,景明帝就已经拟好了名字,若是男孩,便为“长明”,意如日月光华,长久明耀,拂照万世,若为女孩,便为“长欢”,愿其长欢喜乐,长岁无忧。
“长欢”,定然长欢。
三岁时,长欢生母,清河贵妃殁,景明帝悲恸不已,世皆服丧三年,从此,他也便对长欢小帝姬更加宠爱。
长欢小帝姬六岁时,曾于无意中言;但撷一点月尘作梦灯。景明帝知晓后,便开动全国上下之力,终寻得南海深处鲛珠一颗,作小帝姬床头明灯。
据小帝姬身边随侍的女官所传,那颗鲛珠白日见时,便如珍珠,圆润晶莹,而夜晚再见时,却能够独自散出柔和暄晖的暖光,清明一方黑暗,甚至能够满室生清辉,真真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宝物。
可就算是如此宝物,小公主却也只喜爱了片刻,便丢在一边,不再提起。
小公主岁至六七时,曾发过一场高烧。景明帝便把公务搬到了沁芳殿,日夜亲自照看长欢小帝姬,不眠不休,终换得小帝姬安康病愈。
......
种种事迹数不甚数,皆在民间小巷流传甚广。
沁芳殿旁种着许多株梅树,红梅白雪,六分清寒四分暄妍,各自盛放,却又相互交掺,织就出一幅天与地的恒远辽阔和安然静好,高台殿阁,琉璃瓦盏,种种既为雪中景,也为那一片梅红的陪衬。
你若是将目光放的仔细些,定然会在这副图景里见到一名少女和男子的身影。少年长身玉立,悦怿九春,眼眸中似不落尘物,却又分明嵌着一抹鲜研的红色。而那名少女,衣罗裙飘飖,笑目流眄,便是这素雪与红梅外的第三种绝色。
巧笑倩兮,明明灭灭,不沾尘事。
长欢朝相合的两手吹了口气,刚才冻的有些发僵的手已经逐渐有了些麻木的暖意,但这些初时的寒意,无法阻止她心里面的愉悦满满地溢了出来,染红她小巧的鼻尖和脂白的面靥。
“太傅,”她回头朝身后的姚孺喊了一声,带着一丝娇忸和求赞的羞赫,想叫太傅看到自己堆好的雪人。
姚孺眼中的小公主,许是刚才被风吹的有些衣鬓微乱,也或是因跳脱的举止而不那么端谨,一袭红衣沾上了几寸雪尘,对着他,言笑晏晏如春花般的说;“太傅,你看。”
明艳艳的少女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跑到姚孺面前,眸色潋滟中满是三月春光。
“甚好。”姚孺的声音即使在雪地里,也未丧失温度。
长欢听了夸奖,笑容更盛了,可是忽然之间,又昙华一现般衰败了下来。
“可惜父皇没有来陪长欢。”长欢嘴角下撇,情绪还是避免不了有些低落,复又喃喃自语道;“长欢昨日个堆了好大一个雪人呢,连蓁久阿嬷都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人。”
她忽然又笑了,用手比划着;“有那么大!”
“那个雪人呢?”姚孺顺着长欢的话问道。
“推了啊。”长欢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抽了抽鼻子;“反正父皇也不会来看。”
姚孺看出了小公主的失落,但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自小便知晓臣子的责任,在其位,谋其事,忠君主,解民忧,所阅之书泛泛,却并未有一语能教他安慰人的方法,何况是安慰一个心性还未完全长熟的小孩儿。
“不过,太傅,长欢今日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她忽地抬眼,浅浅笑道;“太傅不光回答了长欢的问题,还陪着长欢一起赏雪,长欢很开心呢。”
姚孺露出一丝诧异,有些不能理解小公主的情绪何至于如此轻易地就能转变过来。内心思忖着,却看见长欢忽然一股脑地伸开双手躺在了雪地上。
“公主殿下...”正想提醒长欢地凉,却听见小帝姬的笑声。
“太傅...”长欢叫了一声,企图和姚孺商量什么小秘密,眼睛里亮闪闪地藏着几丝狡黠。“不要和阿嬷说啊。”她一脸认真;“阿嬷不许长欢这么做的。”
小帝姬“咯咯”地笑着,清脆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到姚孺的耳里。
长欢并不知道自己对姚孺的信任从何而来,好像从第一天起,姚孺便莫名地能让她感到心安。当她随后看到姚孺也和她一起躺在雪地里的时候开始,心底里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缝隙里面甚至露出微微的光。
长欢偏过头去,一脸惊异地看着旁边的姚孺,并不明白太傅为什么要陪着她做那么无聊的举动。
姚孺知道长欢在盯着自己,他没有看小帝姬,目光只定定地望向上方的澄净天宇,却仍旧可以想到长欢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惊讶。
一向恭谨严礼的姚太傅,此刻,也想不出来自己现下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几乎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小帝姬那么失落。
“如果陪着她,她能开心一点的话,也无妨。”姚儒这样想着,便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心安了许多。他尚还想不出一个更合理的理由,耳边的小帝姬便又轻轻地丢出了许多问题。
“太傅,父皇在朝堂上是什么模样啊?会不会很凶?”
“君上甚好,会耐心听从臣下的意见和谏言。“
”那太傅在朝堂上是什么模样呢?会和现在这样吗?”长欢絮絮道,她本想认真地问些问题,现下却似乎只想把问题扯的更远。
”大概像斗鸡一样。“
”斗鸡?“长欢有些不解。
姚儒并不作回答,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以后,便不再说话了。心里面潜藏的寂寥感此时又跑了出来,隐隐作祟。可是这寂寥,却因为身旁不安分地左右打滚的小帝姬而显得尤为单薄,顷刻之间,也就烟消云散,再找不到痕迹了。
长欢虽没有得到姚儒的回答,但也并不十分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既然太傅此刻不想回答,那她不问就好了。日后那么多日的相见摆在那里,自有知晓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