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外战争的接连胜利上,我们可以看出,唐高宗李治也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他希望自己和父亲一样,文成武略,不过,他的人生目标还要加一个,就是讨老婆欢心。让我们把时间退回到武则天封后之后的六五六年,恩爱的高宗夫妇有了第三个孩子李显,第二年,李显被封为周王。为了提高武则天的家族地位,六五九年,李治命人修改太宗颁布的《氏族志》,这次修改的目的只有一个:提高李家和武家的地位,规定这两个姓氏是第一等姓氏,为了和太宗区别,李治将新编的书改了个名字,叫《姓氏录》。此外,当朝官员按照官阶高低,也被编入这本《姓氏录》,这本书完全颠覆了过去的贵族格局,别说人们津津乐道的“五姓”大受打击,就连关陇贵族也面临降级,一切向本朝看,士族势力又被敲打了一番。武则天还不满意,她现在已经登上了最高的位置,她要自己的家族也和她一起分享荣誉。“衣锦还乡”是常人都有的心态,发了财当了官一定要让过去认识的人瞧瞧,这种炫耀心理,武则天比其他人更强烈。于是,在公元六六○这一年,高宗和武后在洛阳过了春节,大宴群臣,东都洛阳的繁华,给武则天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这个城市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经有了皇城的风貌。此后,武则天对洛阳念念不忘。
为什么武则天一眼看上了洛阳这个地方?这是一个不能论证的心理学问题。当年武则天命人砍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双手双足,扔进酒瓮,两个人全身带血,披头散发的惨状,武则天忘不了,宫女和太监们也忘不了,何况,萧淑妃是颗朝天椒,即使被扔进酒瓮,也在厉声大骂。折腾了数日,两个人终于断气了,宫女太监们松了口气,一是因为今后不用再看、听这么悲惨的状况和声音,二是人都有慈悲之心,希望王皇后和萧淑妃早点结束酷刑。古代人都迷信,相信含冤而死的人会变成厉鬼,后宫于是人心惶惶。武则天本人,据说也经常梦到王皇后和萧淑妃阴森森地来找她叙旧。而且,萧淑妃那句“来世阿武是鼠我是猫”,也有极强的威慑效果,武则天干脆不许后宫养猫。这都是传说,但武则天不喜欢长安,对洛阳念念不忘却是真的,后来,她干脆在洛阳定居,不回长安了。这是后话。公元六六○年,武则天在洛阳与丈夫、儿子、大臣过了个快乐的新年,更让她开心的是,新年结束,丈夫就带着她去了她的老家并州。当年高祖还乡也不过是这种风光。武则天以皇后的身份会见了当地官员和家乡父老,三月初五,武则天在朝堂上宴请她的所有亲戚,在内堂宴请所有认识的妇人。
武则天在曾经轻视她、排挤她的人面前,得意了一回。可是,偏偏有人不吃她这一套。武则天的两个异母哥哥就不大待见她的做派。武则天当了皇后,他们也升了官,可他们说得清楚,我们升官是因为我们是功臣之后,并不是因为妹妹是皇后。这话被武则天听见,皇后鼻子差点气歪,她雷厉风行地跑到高宗面前让丈夫贬两个哥哥的官。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说我是皇后,必须避嫌,皇上不能落下重用外戚的名声,请皇上把他们贬了吧。高宗鼻子差点乐歪,如此贤良的妻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安慰了武则天两句,高宗还是按照武则天的意思,把武则天的两个哥哥贬到地方。这两个人很快就死了,武则天倒落了个好名声。朝臣们看到皇后如此大公无私,也纷纷称赞。相夫教子,是这一阶段武则天的主要工作,武则天是个文化人,重视孩子的教育,她组织人编了一系列教材,力图让儿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武则天头脑精明,她知道儿子们的重要,必须让他们全部成才,才能更好地保证自己的地位。并不是说武则天没有慈母心肠,她很疼爱三个儿子,为他们的未来精打细算,但是,就像她也疼爱当年的小公主,为了自己的地位,再疼爱的孩子她也能狠下心肠将他们舍弃。
这也是后来,武则天的后代对她又爱又恨的原因。武则天还做了一件事,让高宗和大臣们很意外。她要求恢复已故高阳公主的封号。高阳公主,当年太宗最宠爱的女儿,和辩机和尚谈恋爱谈到李世民差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李世民死后,高阳公主参与了丈夫房遗爱的谋反事件,被赐自尽。时过境迁,武则天突然提出应该恢复高阳公主的封号,李治对当年的事,本来也有不能释怀的地方。高阳公主不是李治的同母姐姐,李治对她感情有限,当年没过问这件事,但想到当年长孙无忌弄权,自己未能亲自决断此事,终究心里不舒服。想到这,又觉得妻子对自己体贴入微,当即答应了妻子的要求,武则天就给了高阳公主另一个封号:合浦公主。李治越发感激武则天,她了解妻子的心思,大方到底,又在六六○年封武则天的母亲杨氏为一品荣国夫人,看到妻子的笑脸,他也觉得欣慰。在他看来,妻子相夫教子,抑制外戚,贤良淑德,是天下一等一的女人。在武则天,她所做的一切,不知不觉地开始变质。最初,她满足于当一个贤良的皇后,可是,再贤良的皇后,也不过是做到长孙皇后的地位。
武则天渐渐觉得不满足了,难道自己只要当一个贤良的皇后就够了?这一年的武则天经常思考人生问题,洛阳的繁盛,并州父老羡慕的目光,朝廷大臣和贵族们对她的称赞,都让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想法,这种想法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根深蒂固。一种想要居于万人之上的强烈欲望。她最信任的人是她的母亲杨氏,知女莫若母,杨氏知道女儿的心思,这位来自隋朝皇室的女子为武则天立后到处奔走,此后更成了帮武则天联络朝廷大员的助手,武则天也知道,只有母亲能一心一意地帮助她。至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武则天还没想清楚,她依然相夫教子,越来越有国母风范。李治太快乐了,现在,后宫有自己看着顺眼的妻子,朝廷上都是自己看着顺眼的大臣,国内都是自己看着顺眼的百姓,国外虽然有很多自己看不顺眼的敌人,但他有自信能把他们打败。看着看着,他的视线突然有点模糊,身体一阵摇晃,差点晕倒。武则天来了,太医来了,高宗倒在了病床上。在人生最快乐的时候,李治患上了风眩病。风眩病,似乎是一种高血压类疾病,病发时头部沉重,视力大受影响,头痛欲裂加目不能视,一个皇帝患上这样的疾病,等于拿掉了半个大脑。
在养病的时候,李治需要找个人帮他代理朝政,大臣他是信不着的,他受够了长孙无忌一类人,儿子还小,只有妻子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为江山着想,而且,她有政治头脑。根本不用考虑,李治自然而然地在这段时间把朝政委托给武则天。武则天拿出坚决的神色请丈夫放心,她按照丈夫的意思决断朝政,这让李治很满意。这个时期不长,李治的风眩病很快得到了控制,但是,病没有治好,这个疾病将要伴随李治一生。更可怕的是,短暂的大权在握,让他的妻子初次尝到了九五之尊的甜头,一个念头在武则天心中萌了芽。之前,她注意形象,注意和亲戚的关系,注意和大臣的关系,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一种对自己地位的维护。现在,她似乎明白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李治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当他惊恐地发现,妻子的影响已经遍布宫内宫外,她和大臣们,似乎也走得太近了。李治冷静地观察自己的妻子,帝王对自己的王位,有天生的警戒。妻子仍然恭顺,朝廷的一切事务都依自己做主,但是,李治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六六二年,李治和武则天的第四个儿子李旦出生,看着可爱的孩子,李治突然怀疑,有个太过能干的妻子,到底是福是祸?开战信号李治最近突然明白了皇帝的难处,以前他认为皇帝不好当,大权在握后认为当皇帝很舒服,现在,他觉得当皇帝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放眼看去,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的皇位,不怀好意。大臣们巴望着控制他,他们当不了皇帝,但可以靠着他的口和他的手,达到自己的目的。儿子们还不大,等大了也会瞅着这皇位,惦记这老爹什么时候死,轮到自己坐上去。自己的叔叔和兄弟,胆子小的安分守己,胆子大的起兵造反。现在,就连自己的老婆,也觉得手掌大权的滋味不错,跃跃欲试地参与朝政。李治,不幸也必然地患上了历代帝王的职业病:疑心病。这个病的特点是病人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病人看所有人都要先揣摩:这个人有什么目的。疑心病的衍生疾病是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别人对自己不怀好意。这个病李渊和李世民都得过,李渊当初杀刘文静,李世民杀李君羡,就是疑心病的后果。比起爷爷和父亲,李治要温和得多,至少,他不会疑心一个人,就要杀掉一个人。在大多数时候,他仍是一个温情的人。
不过,再温情的皇帝仍是皇帝,他不能容忍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即使那个人是他的皇后。最初让李治明确地认为皇后权力已经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是曾经带给他春天般温暖的李义府。李义府,第一个对李治说“当立武昭仪为后”的人,他坚定地站在拥武阵营,在搞垮长孙无忌等人之后,这位大功臣飞黄腾达,不但皇上对他委以重任,就连皇后也通过自己的母亲,收买笼络他,李义府知道当今皇上是个妻管严,他坚定不移地站到了武则天一边,继续当拥武派。他成功地成为武则天的亲信,此外,他还为我国语言宝库贡献了一个新的成语:笑里藏刀。李义府这个人是笑里藏刀的典范,他长得很帅,无论对谁,都温谦有礼,和和气气,心里面的坏主意却从来没停过。而且,他的官当得高,谁要是稍微不顺他的意,他就想办法陷害别人。大臣们对这个家伙很是忌惮,看着他一脸笑容地走过来,心里就开始敲鼓,不知道这家伙又看谁不顺眼。大家不约而同地给他起了个绰号:李猫。猫看上去乖巧,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爪子伤人,最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人名声这么臭,和他本人的努力肯定脱不了干系,李义府都做过些什么呢?随便举个例子,有一次他去视察监狱,看到一个女犯人长得漂亮,二话不说命人将她放了,收到自己家里做小妾。高宗后来知道这件事,派刘仁轨去调查,李义府知道刘仁轨认死理,连忙弄死了帮自己放犯人的监狱看守。刘仁轨有心治李义府的罪,却找不到证据,案子没结,他本人倒被李义府降职,最后还被送上了百济战场。案子没结果,高宗竟也没追究,可见国法这种事对李义府是不适用的。再比如,李义府觉得自己位高权重,应该让祖先也享受这份光荣,于是,他要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改葬自己的祖父。这一改葬可谓劳师动众,葬地附近七个县都要出劳工,古代劳工和现代煤矿工人一样,人身安全没什么保障,工期赶了点,很快就有消息传出说有人在工地累死了。这件事在李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又过去了。大臣们都在做什么?大臣们也生气,最看不上李义府的人叫杜正伦,没错,就是那个被李承乾谋反牵连的倒霉蛋,当年他被李世民下放,直到高宗继位后才有机会回朝廷。杜正伦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改不了清高的本性,对李义府这种小人,杜正伦打心里看不起,何况,都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大臣,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