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并不是没有支持者,历朝历代的大臣中,总有死脑筋的人,不认形势只认官方文件,谁是皇帝就为谁尽忠,这样的人只要善加利用,李旦就能够慢慢聚集自己的力量,然后呢?皇位还是要传给李隆基,就像母亲辛辛苦苦当了女皇帝,最后还是迎回了李家人,把大周变回了大唐。只要看透了结果,就会保持客观清醒。唐朝皇帝中,李旦是心态最好的一个,他要做的不是与妹妹儿子抗衡,而是尽可能尽到皇帝的责任。于是,李旦提拔了两个他一直看好的人,他相信他们的人品和能力,手中有了权力,就给他们机会。这两个人就是姚崇和宋璟。三角政治朝廷终于稳定了。最近,长安城里的官员踏踏实实地睡了几个好觉,李旦继位,太子确定。在没完没了的斗争之后,官员们重新体会到稳定的可贵。现在,官员们拭目以待,想看看睿宗能不能带来一些新气象。睿宗李旦果然不是碌碌无为的君主,他认为母亲的统治算得上成功,但也留下一系列问题,经过三哥和三嫂的破坏,问题愈加严重。现在,李旦将姚崇和宋璟推到了革新第一线,开始清理这个帝国。姚崇、宋璟的大扫除是从国家机构开始的。韦皇后弄权,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一个重要现象就是斜封官数量庞大。
对这些斜封官,姚崇、宋璟异口同声地说:“全撤掉!”一声令下,几千名斜封官丢了官职,几年前他们买官花了不少钱,现在全成了打水漂。这些人少不了抱怨,李旦、姚崇、宋璟只当没听见;中宗时期,在韦后和几个高官的共同努力下,累积了不少冤假错案,姚崇和宋璟拨乱反正,处理韦后留下的烂摊子;武则天时期,试官政策的推行导致政府官职增多,行政机构臃肿,姚崇、宋璟精简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他们组织公务员考试,在一万多个公职人员中,只留下两千多个人继续吃皇粮。精简政府后,李旦新设了一些官职,他在各地安排了管理盐池、漕运、租庸、户口的专使,这一措施意在重振国家财政。姚崇和宋璟卖力为老板李旦工作,同时不忘向下任老板表示忠诚,他们认为太子是国家根本,皇帝应该做更多的事保证太子的地位,为此,他们向睿宗提出“安储三策”。第一策,睿宗的大儿子李成器和高宗的孙子李守礼(李贤之子)调离权力中心,以防生变。这一点很好理解,当年李世民立李治为太子,第二天就开始剪除李承乾和李泰的势力,将这两个儿子流放,没过几年,这两个儿子就命丧黄泉。
李承乾有谋反的罪名,流放就流放了,李泰不过是夺个太子之位(还是在老爹的纵容下),也落得和李承乾一样下场,大概到死都觉得冤枉吧。虽然怀念李泰,李世民还是要痛下决心,坚决遏制李泰的势力,让他再无翻身可能。这是帝王的悲哀,也是帝王的义务。李世民尚且如此,李旦又能如何?明白这个道理,他点点头,将李成器和李守礼调离长安,限制他们的权力。第二策,将有兵权的亲王罢免职位。有兵权的亲王,都是李旦的亲儿子,也是李隆基的亲兄弟,李隆基和兄弟们感情不错,曾共睡在一个床上表示他们没有嫌隙。不过回想历史,李旦没有被这表面现象迷惑。当初,隋文帝杨坚得意洋洋地对人说:“我的五个孩子是骨肉兄弟,不会自相残杀!”结果,他的一个儿子被老婆毒到半死,另外三个被杨广逼死。由此可见世事无常,亲兄弟之间也能拼个你死我活,何况,李隆基和几个兄弟同父不同母,危险性又加了一层。李旦不想看到骨肉相残,他知道这条计策,不仅稳固了李隆基的地位,也能保证其他儿子的安全,于是,李旦依计而行,李隆基的兄弟们一夕之间没有实权。第三策,将太平公主安置到东都洛阳。李旦犹豫了。参与神龙政变,策划唐隆政变的太平公主,是国家功臣。
没有她,就没有自己今天的位置。而且,私心里,李旦希望太平公主留在长安牵制李隆基,他们斗一天,自己安全一天。姚崇和宋璟考虑得更长远,为了这个国家的长治久安,他们没有体会睿宗的为难,坚决要求将太平公主搬到东都。李旦不是不知道太平公主对李隆基的威胁,立太子之前,太平公主派人监视李隆基,李隆基每天做什么,和什么人来往,这些情报都被太平公主的探子送到宫中,李隆基每日的活动李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几乎成了李隆基的秘书。而且,太平公主也在走当年武则天的老路,她今天给这个大臣送礼,明天请那个宰相吃饭,声势一天比一天大,这样发展下去,不但自己要对她退让七分,儿子继位后也要受她的辖制。李旦不愧为“睿”宗,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早晚是儿子的,不为儿子考虑,就是和自己的事业过不去。虽然为难,他还是同意了姚崇、宋璟的建议,下诏令太平公主移居蒲州。比起洛阳,蒲州离长安更近一些,更容易控制。诏书颁布,李隆基鼓掌三声以示庆贺,想到太平公主火冒三丈的样子,他爽歪了。正笑得合不拢嘴,仆人来报说:“太平公主来访。
”李隆基刚收敛了笑容,太平公主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李隆基连忙对姑姑行礼,嘘寒问暖,察言观色,心里七上八下。喝了杯茶,太平公主说话了,话说得很客气,重点有三个:一,我们是姑侄,不应该起猜疑;二,你能当上太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你的心腹大臣教唆皇帝逼我搬家。结论:我今天就搬家。说完,太平公主打道回府,公主府上下收拾行李去了蒲州。李隆基到底是年轻人,半天才反应过来,太平公主不是来跟他辞别,而是示威!太平公主在朝臣中口碑很好,历次政变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维护李唐王室,大臣们自然记得太平公主的功劳。现在她搬到蒲州,等于让李旦父子背上了“过河拆桥”的名声。李旦这么多年什么都背过,倒也罢了,李隆基可不一样,他是政坛新星,最怕有人质疑他的人品,就算是做戏,他也要做出仁义为怀的姿态,吸引更多朝廷大员为自己效力。武则天擅长过河拆桥,是因为她能把这座桥拆成零件再烧得一干二净,让这座桥再也无法翻身。李隆基只是个太子,怎么可能把太平公主的党羽一网打尽?一个危险的女人远离自己视线,朝廷遍布着亲信,朝外天高皇帝远,她一高兴没准再立一个皇帝,把李旦父子拉下来。
还有一点就是,太平公主冤枉了李隆基,姚崇和宋璟并不是李隆基的心腹大臣,一直以来,这两个人秉公职守,站在国家的角度提出计策,此时他们的老板是李旦,他们考虑问题,更多时候想的是李旦。何况,李旦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一展所长,他们的工作还忙不完,哪有时间去和李隆基结交。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接触,但在事实上,姚崇和宋璟帮了李隆基大忙,太平公主将他们三个归为一党,也不奇怪。李隆基好不容易擦干冷汗,火速冲到宫里对李旦说:“父皇,我们父子能有今天,多亏姑姑的援手,请不要让姑姑搬到蒲州!”李旦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拿太平公主开刀,没想到第一受益人李隆基跑来反对。琢磨一会儿,李旦猜到了原因,太子初涉政坛,大概是怕了。也好,以现在的李隆基的水平,根本不是太平公主的对手,就让他先锻炼几天、自己也过几天皇帝日子吧。李旦假意说:“三郎,诏书已经发了,你姑姑也已经搬家了。
”李隆基急了,这不是让姑姑记恨他吗?他的眼珠骨碌碌乱转,突然想到这计策是姚崇和宋璟提的,连忙说:“都怪姚崇和宋璟!他们竟然挑拨我们姑侄之间的关系!父皇,我请您把他们斩首!”姚崇、宋璟的威名,李隆基早有耳闻,这两个人也是他一直想要结交的对象,可惜,太平公主一天到晚都在监视他,他没有这个机会。他知道这两个人的重量,自信父亲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真把朝廷栋梁杀掉。李旦心想三郎这小子还真会做戏,想用杀两个大臣向太平公主示好。李旦想了想,李隆基还不成气候,太平公主回长安,势在必行,那么发诏书的自己也要对太平公主有个交代。也只能委屈一下姚崇和宋璟,让他们暂时背一背黑锅。当下,李旦点头说:“你说的没错,姚崇和宋璟胆大妄为,就把他们贬为刺史,让他们离开长安吧!”李隆基的一颗心落地了,事情有了转圜,两个有用的大臣也没死,剩下的就是让太平公主消气。李旦父子达成了默契,与其让太平公主在看不到的地方鼓捣,不如把她放在看得到的地方,至少自己有个提防。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太平公主发出亲情的电波,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最后,李旦一纸诏书,命太平公主搬回长安。
太平公主一家没打仗,却很有凯旋而归的架势。这个时候,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病重在床,对妻子的事说不上话,儿子薛崇简却看出了门道,他劝母亲收敛一点,不要再和未来皇帝过不去。太平公主一听,自己的儿子竟然吃里爬外?这像话吗?狠狠地训了儿子一通,太平公主继续投身到政治斗争中。她一回长安,就上书劝睿宗将被罢免的斜封官官复原职,妹妹来势汹汹,哥哥只能照办,一时间,数千名官员回到了朝廷,好不容易有了点安宁,姚崇、宋璟一走,安宁没了,太平公主回来,朝廷继续乌烟瘴气。更糟的事,皇帝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大臣们不论向李旦请示什么,都会得到以下询问:“这件事问过(太平)公主了吗?”大臣说问过了。“这件事问过三郎(李隆基)了吗?”大臣又说问过了。李旦这才说:“那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这一时期的朝臣,政事三步走,一问公主二问太子最后问皇上。走了女皇武则天,走了和事天子李显,又来了万事不过问的李旦,大臣们暗暗叹息,这奇怪的朝廷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这一时期的李旦,不得罪太平公主,也不限制李隆基,太平公主强势回归后,更加肆无忌惮,当朝七个宰相,有五个是她的人,就连御林军的首领,也常去公主府邸做客,一时间,太平公主炙手可热,大臣们争相攀附。李隆基这一边稍显冷清,自己没有任免权,心腹刘幽求提拔不上来,只能擦亮眼睛寻找可能支持自己的朝廷大臣,找着找着,果然被他发现了一个,这个人就是当初被武则天流放的张说。当年张说被二张拉去当证人诬陷魏元忠,他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临阵倒戈,反告二张诬陷忠良,这次壮举为他换来了严刑加流放。神龙政变后,官员都惦记着他,劝中宗将他召回朝廷。等到唐隆政变后,太平公主也向张说递来橄榄枝,张说想既然自己已经站在维护王室的立场上,就不要中途变节,将“拥李”进行到底吧。于是,他拒绝了太平公主的好意,倒和李隆基来往密切。而且,他还向李旦提议让太子监国,积累行政经验。李旦有心抬高李隆基的位置,第二天就下令由太子监国,从此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全由李隆基掌握。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平公主一怒之下,将张说贬到洛阳。李隆基好不容易找到个翅膀,还没长几根毛就让人给拔了。
高力士依旧作为李隆基的暗线,埋伏在宫内,平日也不能接触。好在王毛仲回来了,依旧热心帮李隆基做事,这个王毛仲在唐隆政变之前,躲得无影无踪,过了段日子,见风波平息,才肯回来找李隆基。李隆基不计前嫌,依旧拿他当心腹,王毛仲大概也认为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不光彩,这一回,他打叠了精神帮李隆基出谋划策,东奔西走,再也不敢三心二意。尽管王毛仲帮了大忙,但在李隆基心中,王毛仲当初的逃跑,毕竟是个不小的疙瘩,这个疙瘩在李隆基心中,一藏就是二十年。太平公主的失误李隆基那一边找不到几个可用的人,太平公主这一边却是门庭若市。朝廷上上下下都有太平公主的人,看得出,太平公主走的是武则天当年的老路子。同样是走武则天的路子,如果韦皇后是“效颦”,太平公主就是“山寨”,东施效仿西施,人们会认为可笑,而一个比西施的美貌稍逊的美女效仿西施,人们就会觉得这是盗版货,甚至连这美女的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太平公主从一开始就走起了山寨路线,她像母亲一样招揽朝臣为自己效力,太平公主骨子里留的是武则天的血液,她和母亲一样,相信权力万能,没有权力只能任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