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羊皮纸,质地硬实,纸张较新,显然未经过长时间使用,在一堆羊皮纸里,显得很是扎眼。
程元婴记得自己记录羊皮纸时,多用废旧纸张,羊皮纸在这荒原,虽然非至宝,也是颇为稀罕之物,获得渠道甚难,价格也颇为昂贵,花钱买新纸用,他舍不得。铺张浪费,崽卖爷田的事,他做不到,何况,这钱还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每一枚钱里,都蕴含着自己的血汗。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字迹大眼一看,俨然是自己的笔迹,这羊皮纸上,赫然写着处月一线战报,部落情况,下一步动向,末尾,有一句:“处月部落,久与阿史那部交好,更兼有姻亲之好,如今阿史那骑墙两端,反叛之意愈显,宜早日呈于安西大都督,发兵来争方为上策。欲伐大树,必先去其枝叶,如此,方可安民定国,望纳!!”
程元婴脊背发凉,阵阵寒意袭来,仿佛掉进了冰窟窿,这真是杀人诛心之语啊,致人死地,莫过于此。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矫笔所写,目的再明显不过,是置他于死地。情况再明显不过,阿罗达自己绝对办不了这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指点。
程元婴脑袋飞快转动,思考答复之语,不由再次仔细看了一遍字迹,这才发现出一些端倪来,程元婴早年生于大唐,长于关陇,写字,用的却是宣州宣纸,蒲州黄白纸居多,这宣纸和黄白纸,书写流畅,极易吸墨,写后又不易散墨,保存时间久,诸多优点,就是一个小缺点,写字不可太过用力,蘸墨也不可过多,否则字迹便失去刚劲挺拔之感,风骨全无。
程元婴书写时,非常注意,久而久之下来,无论在什么材料上写字,都下笔较轻,蘸墨不多,可眼下,这张羊皮纸上的字体,明显笔迹刚遒有力,似用刻刀刻下一般,这分明是自小长久在羊皮纸上书写形成的习惯。
这不起眼的书写习惯,想在短时间内看出来并模仿出来,并不容易,眼下,陷害之人,能写出如此相似之笔迹,已经足够让他遭灭顶之灾。
去国见程元婴久久不语,神色凝重,便小声问到:“叔父,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程元婴吐出一句舌语:陷害之词。朝着可汗施礼道:“可汗明鉴,这卷纸多为我的手稿,但只有一页,却非我所写,实不知何处而来”,说完,抽空那张崭新的羊皮纸。
可汗哦了一声,望向阿罗达,阿罗达面色一寒,起身说到:“这卷纸乃我和三个少年卫和一位狼卫,亲自前往起获,五人在场,岂能会掺假,这说辞未免太可笑”
可汗又嗯了一声,望着程元婴,程元婴思忖了一番,说到:“这羊皮纸上字迹,乍一看,像我字迹,但形象神不像,我早年书写常用宣白纸,下笔劲力较轻,研墨较细,蘸墨不多,这纸上字迹,却过于刚劲,书写之人,应该是一直用羊皮纸,久而久之,不自觉形成习惯。更兼,我手稿中,避尊者晦,从来不用民字,可汗如果不信这两点,可着人仔细辨析查看我所有手稿“
阿罗达怒道:“空口白话而已,这怕是你刚才看了之后,刚想到的理由吧,诸位部落耆老,这手稿之上,密谋勾连大唐安西都护府,攻占我处月领地,吃我处月的羊,喝我处月的水,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此等十恶不赦罪行,岂能放过”
座中耆老一阵骚动,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帐内人生漫漫鼎沸。
“可汗,处月部落热情好客,朋友来了有酒喝,可豺狼来了,只有弓箭招待,这等包藏祸心的行为,不能补严惩。”
“是啊,可汗,眼下儿郎将士在外交兵,我们可不能手软啊,要是弄丢了这领地,如何面对流血的儿郎。”
阿罗达笑了笑,缓缓坐下。去国眼见形势不妙,再不反击,怕就要这么被终判了。急忙站起来大声说到:“可汗,诸位耆老,切勿听信一面之词,我与阿罗达前些日子因射箭误伤他耳朵,此事他怀恨在心,多次扬言要置我于死地,这些手稿,叔父从未告知任何人,阿罗达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天天跟踪着,或者偷偷摸摸进了毡房翻看到的吗?”
偷摸的行为,在处月部落可是一大忌讳,憎恨程度与偷窃不相上下,是处月部落的谨记,去国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往阿罗达身上泼脏水,反咬一口,这正是去国打的算盘,看来,算盘有点奏效了。
阿罗达眼里喷着怒火,眼睛瞪的圆圆的,鼓包包的像青蛙的眼睛,怒斥到:“胡说八道,谁跟踪你了,谁偷摸着进毡房了,我早就发现你二人图谋不轨,盯你们好久了,若不是我们加强防范,你们自己又行事不周,被我抓到你们耳语之事,真不知这斥候细作,竟然是你们二人”
去国唰的站起来,程元婴拉了一下,也没拉住,去国朝可汗施礼后,朗声说到:“可汗,常言道,天子之怒,浮尸千里,如今这手稿,不过是几句话而已,看人看心,看事看迹,我叔父与我,在处月久居三年,既感谢处月部落收留,又常思回报无门,沙陀忠将军曾与叔父说过,希望辅佐可汗,振兴处月部落,苦于处月部落偏居一隅,对这草原上的部落风土人情,势力派别不甚了解,感觉做事束手束脚,容易招其他部落忌恨,无法合纵连横,因此托师父收集相关信息,这就是这手稿来源所在”
“其次,且不说叔父不是斥候细作,就算叔父想做,又如何做得?这羊皮纸,如何能送达大唐军士手中,叔父如何有这个时间和机会,叔父哪一日不在处月部落做事,即使随队前往市集,也是跟众人在一起,可汗可问问处月部相关人等,不可听信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