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处公墓边缘，成珂脱下白西装换上了一身普通衣物，搬过一张板凳坐在简陋的板房前，悄然无息地叹了口气。
“成头怎么叹气起来？”一个绿色大脑袋从面前地里冒出。
“叹气当然是有伤心事啦。”一个黄色方脑袋接着钻出。
“成头还能有伤心事？”一个红色的小脑袋从头顶树杈中跳出。
“八，八成还是高，高义的事，哦，成头？”一个流着鼻涕的黑脑袋出现在成珂脚下，抱住成珂的大腿说道，边说边抬头看向成珂。
“除了那个游魂的破事还能是啥！”伴随着尖锐的嗓音，通体苍白的尖脑袋双手抱胸，大摇大摆地走出。
最后五个怪模怪样的小鬼一起齐声说道：“成头，我们说的对不对？”
成珂原本还有些发愁，但一见这五鬼却不由开心起来，挥手驱赶道：“去去去，知道我烦心，还跑来吵闹。”这五个头大身小的怪物，竟然都是阴间小鬼，只是被划分在成珂麾下听用。别看这几位长得怪模怪样，但神通本事可不小，要不是阴间天子给的符令压制，凭成珂自己还管不住几人。
五鬼本也是顽皮习性，哪会真的体谅成珂的为难处境，之前装模作样地安慰成珂也无非是寻个话头玩闹而已，这会已经不理会成珂自顾自地笑作一团了。成珂更加无奈，打断道：“我让你们监视周琦楷的行踪，结果怎样了？”
绿头鬼说道：“我们一直跟着他，可他一身气息太吓人了！”
黄头鬼点头道：“跟饿鬼道那群吃不饱的家伙一模一样，我们都怕被他吃掉！”
红头鬼捂着脸：“不过我们看到他天天晚上在那座学校晃来晃去，就是不知道做些什么！”
黑头鬼抹了把鼻涕：“他还，还在一些角落里刨坑，连一些偏僻的**都挖出来了。”
白头鬼摇头晃脑，最后补充道：“跟着那个臭僵尸待在一块，八成不干好事！”
成珂眉头一皱，学校，难道是李唯在读的那一所？那地方他也知道，学校所在的土地地处偏郊，在战乱时被用作乱葬岗，联合政府建立后才修整土地建作学校。这种事情听起来诡异，但他这种阴间当差的知道并无大碍，如此多的的年轻人聚集在学校里，阳气何等充沛，足以镇压那点微不足道的阴气，就算还有不少游魂还附在地下掩埋的尸骨内，也无法冒头出来伤人。
前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乱死伤无数，许多滞留的游魂至今未能接引回阴间，好在人道昌盛的大环境之下鬼怪没有立身之地，像成珂这种阴差也只能慢慢处理。但现在情况又有不同，周琦楷自有饿鬼道的魔法传承，说不得就有法子牵引出深埋地下的游魂野鬼，甚至仗之搅乱人间，若是太平盛世出现阴鬼伤人的惊悚事情，成珂作为鬼差要受的处罚可比高义那事要严重得多！
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成珂面目扭曲变形，逐渐变成青面獠牙的鬼面，大喝道“快带我去看”，说完纵身一扑就钻入地下。那五鬼嘻嘻哈哈地排成一列，用嘴巴模仿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跟着一蹦也钻入了土里。
……
三人回家后又过了几日，一切生活作息都如往常，只是期间秦越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挨了骂，却陪着小心死活不肯回去。他那老娘实在无法，知道小孩安全之后放狠话要他十月之前必须到家，秦越拍胸脯答应下来才勉强过关
李唯自然是倍感惭愧，才想起来因为自己惹出的事，害得秦越和楚一行千里迢迢跑来，也担心真发生什么意外会后悔终身，于是慢慢放下此节，转移注意力到其他方面。如此刻意回避了烦心事后，三个师兄弟自然是借着难得的重聚机会四周游戏，虽然左近也没什么名胜景点，可朋友同行的快乐总是简单，三个大男孩嘻嘻哈哈倒也过得愉快。尤其是晚上，三人都是修为在身，实际休息时间已经大大缩短，李唯因为上学的缘故到了半夜之后才空闲出来，三人在寂静的街道上四处晃荡，偶尔还吓坏了不少路人。
这日晚上，秦越聊天时说起：“今天白天我去看高志强时，你们猜我看到了谁？”虽然高志强的魂魄已经被夺走，但秦越还是忍不住时常去看看高志强肉身的情况。医院的医生本来以为高志强会很快恢复，哪知道魂魄离体后高志强显得浑浑噩噩，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高，惹得其母在赶到后都泪水连连。医生只能诊断为高志强之前身体太过虚弱，才会需要更多时间调养。也多亏秦越愧疚之下曾经喂过一枚赤明果给高志强，才让其肉身身体状况一直维持良好，医生也没有太过担心。
楚一行看了眼秦越，没想到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事，但看李唯似乎也不大在意，只是随意问道：“看到了谁？”
秦越一脸神秘地说道：“就是那天我们碰到的王子怡，我还想着能不能跟踪着找到苏雪衣的下落，哪知道她就是一个人。”
楚一行满脸鄙夷：“你还真是胆肥？要真碰上了苏雪衣我看你怎么死！”
李唯却有些惊讶地说道：“在医院？那女孩去那干嘛？”
秦越刚被楚一行说得有些郁闷，见李唯有兴趣便兴奋地答道：“我听说，是她之前那个帅哥男朋友生病了，刚被送进那家医院治疗。我还偷偷去病房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地和高志强一模一样，说不定也是魂魄被夺了。那女孩守在一边照顾的时候，那眼泪留得啊，啧啧啧……”
李唯有点不可思议：“又是一个，这家伙是不是有些肆无忌惮了？光天化日夺人生魂……”李唯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自己已经决心不再管，可事到临头难免有些义愤。
秦越有些理解的拍了拍李唯的肩膀，说道：“唉，别说你，我看到的时候也生气得很，但既然这事我们已经全部委托给岳大腿处理，就该相信她才对。毕竟魂魄已经在别人手里，我们就算找上门杀过去，也未必有办法让那几人复原。”
李唯勉强笑笑：“我只是有些奇怪，那个叫王子怡的女孩我之前看苏雪衣对她还挺好的，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
这话题一提，三人情绪也有些低落，一路上难免沉默下来。楚一行这边看白痴一般瞪了秦越一眼，秦越也是讪讪一笑，慢慢退到最后，脚后跟却被拌了一脚。
“哎呦，没礼貌的毛头小子，敢踩你黄头鬼大爷的脑袋！”一个黄色的方脑袋从地里钻出来，摸着额头恨恨骂道。
“走路也不长眼，活该你夜路见鬼！”红色脑袋的从一边的灌木丛蹦出来。
“谁让老二你抢先，活该！”绿头鬼紧跟着黄头鬼爬出。
“嘻嘻，嘻嘻，活，活该。”黑头鬼头还没出来，嘲笑的话先传出，结果绿头鬼一个没站稳，屁股正好坐在黑头鬼的大脸上。
“你的鼻涕沾到我身上了！”绿头鬼一蹦而起，大声骂道。白头鬼两人边上爬出，鄙夷地看了几人一眼：“还好我聪明，没和你们一起走。”
哪来的五个怪东西！秦越吓了一跳，大半夜的还真见鬼了？虽然他五个鬼怪都长得奇形怪状，但模样倒也说不是吓人，主要是体型跟个3岁小孩一眼却都顶着个大脑袋，看久了还有些可爱？
“唉……”李唯和楚一行倒是第一时间猜到是谁，望向一个阴暗的角落，果然见到成珂缓缓走出，很是无奈地看着五鬼胡闹。李唯笑道：“差爷，大半夜的不办公怎么有闲心来吓唬我们几个小子？”
午夜之后正是阴差办事的黄金时间，这会成珂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来找他们开玩笑的，李唯这话也是玩笑，成珂却笑不起来。这位年轻的鬼差苦着脸反问李唯：“你最近就没感觉到你在的学校有点不对劲？”
李唯被问得一愣，再看成珂的脸色又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看看四周正好有一座馄饨店，便建议道：“看来差爷有不少话要说，不如我们去那边边坐边聊？”
成珂还没说话，五个大头鬼先蹦起来，先后喊道：“好好好！吃馄饨，吃馄饨！”借着就跑上来拉着李唯的双手跑向那家小店。看到成珂也是无可奈何，秦越哈哈大笑着拉着成珂一同走了过去，几人索性找了张外边角落的位子，点了几碗馄饨和三个小菜。
几样本地的家常小菜摆出，秦越用筷子夹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楚一行则是神色如常看着老板回到灶边继续打瞌睡，向李唯问道：“刚刚成珂问的你有没有印象？”
李唯正嚼着菜，仔细回忆了一番才不确定地答道：“学校一切如常，要说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最近明明天气没什么变化，到了学校里却凉快不少。”南方本就气候炎热，九月中旬时虽然不如六七月份酷暑，但也不会好上多少。但最近不少学生都发现，人到了学校之后就觉得浑身凉快不少，到了晚上放学时甚至会有一丝凉意？
楚一行点点头：“这几天我趁你们上课时也去过你们学校几次，本来是无聊看看你上课的样子，但在学校里逛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异处。整座学校风水地脉似乎被人动过手脚，几处少有人去的偏僻角落甚至被挖通了地下水脉，勾引地下潜藏的阴气上浮，才会让你们有这种感受。”楚一行当然不是对学校有兴趣，这家伙早几年就不去那种地方上学了，李唯这群学生学得内容他十岁左右就滚瓜烂熟，回到那地方去纯粹是无聊。
李唯警惕地问道：“你怀疑是周琦楷？”楚一行“嗯”了声，不再多说。李唯也是恍然，除了周琦楷还会有谁？李唯再回首去看，几个大头鬼一人拿着个小碗，从成珂碗里舀馄饨，然后呼哈着气往嘴里咽，就连成珂自己都一脸沉思状地品味着嘴里的味道，望着汤勺愣愣发呆。
“差爷？”李唯试探着喊了一声，成珂才回神过来，不好意思地道：“好多年没吃过热食，忽然尝到这种烟火味道有些走神，不好意思。”
秦越平素最爱美食，大感好奇：“你是堂堂阴差，连点吃的都这么难得？那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成珂放下汤勺，把馄饨碗端到五鬼面前，惹得一阵欢呼，说道：“说是阴差，其实不过是给地府跑腿的苦力。现在人也多，办差的时间都急，到了接人的地方根本没时间享受桌案上的供品。唉，就算有时间又如何？香案上摆放的多半是些白肉、馒头，又冷又淡，哪有什么比得上我手里这碗热乎乎的馄饨？”
阴差行走阳间规定极为严格，别看凡人见不到他们，阴差似乎就很容易偷口吃的，实际上阴间阎王、判官执法极严，敢偷吃半口就要挨受十八层地狱的严酷刑法，那才是可怕！当然也有惯会偷奸耍滑的老油条，会在接引死者的时候接机尝两口家属供给死者的供品，但多半也是生冷寡淡，阴差自己就是鬼身，谁爱吃那种东西？
当然若有人专门做给他们的香火、食案倒是可以品尝，可只听说过摆仙拜佛的，又或者少数拜阎王，拜无常的，谁家会去拜一些小鬼？嗨，说到这里，成珂这种阴差都是一脸泪。
李唯说道：“不是听说酆都中元节会大开鬼门，当地居民都会做饭菜供奉各路鬼差么？”
成珂笑笑：“鬼门打开后鬼差都去四处捉拿从地府逃出来的厉鬼恶鬼了，至于酆都城里的吃食，都被拿去给各路游魂野鬼，好叫他们吃饱喝足后安心上路，我们哪敢偷尝半点。十年前一个鬼差违反律令吃了一些，就被酆都大帝下令割去舌头，现在还挂在酆都城门口示众呢。”
秦越原来还觉得阴差的差事奇异有趣，这会知道连口吃的都难得，心里顿时不屑起来，脸上不由撇了撇嘴，被众人看在眼里。李唯暗地里锤了下这家伙，心里却知道这成珂表面看起来油滑，但内心却难得守规矩。自古有言：“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李唯就不信所有鬼差都这么守规矩，八成是这个成珂自己是个特例而已。
楚一行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慢条斯理擦了擦嘴，问成珂道：“怎样，现在心情好些了？”
成珂听完一愣，才感觉到自己多日来紧绷的心弦确实放松下来，耳边听着五鬼争相喝完汤汁后舔碗的声音，不禁暗怪自己办差多年，怎么也失了这平常心？语带谢意道：“多谢几位，确实好多了。”
这一回说完话，两方之间信任感显然加强不少，重新回到正题。要说地脉风水，本也不是那些风水术士话中虚无缥缈的事物，只是修士所看的风水地脉，作用并非用来测定福祸，或是点穴下墓。风水地脉通常早有定向，不是精通此道的修士也未必能调动更改，不然轻则地下水脉改道，毁坏一方生机，重则地气失衡，惹起瘟疫瘴气，这都是极大的因果，有道行的修士往往避之不及。那地脉潜藏在地下深处，周琦楷闲来无事改动李唯所在学校的地脉作甚？
“是布阵。”楚一行和成珂一起说道。成珂眼现惊讶，楚一行却无得色，打开手机翻开一张照片，指给李唯看。“我这几天正好在翻阅那些带回来的古籍，里面有一本道书讲的却是古天地的事情。早年间我们身处的这片宇宙大地远不止如此，如黄河、长江还有一些熟知的名山大小远不止如今这点，在远古时期要大上十倍不止。只是后来先天神魔一场混战，将天地打得支离破碎，仅剩下部分残余，被道祖以大法力重新收拢成型。即使如此，天地大小也一直在日渐缩小，直到了明时期才稳定成型，变成我们现在这副模样。”
此处摩诃世界的中国，历史自秦汉时与婆娑世界的中国已逐渐不同，到了唐宋时分歧明显，后来历朝演化到了明末，本土少数民族暴动与外国入侵一起暴动，推翻了明的统治，历经一百余年的残酷斗争，终于建立了各民族统一的联合政府。李唯所在的这方天地是多年演变缩小后的版本，当然即使是这样也比婆娑世界的地球面积要大上许多，就连现代社会的许多大城市之间还有大片荒地尚未开发，只靠着公路和铁路沟通。
楚一行继续补充道：“但古天地并非完全消失，只是以时空碎片的方式藏于虚空，只有通过特定的方式才能打开。我怀疑早年间我们五个在青城山遇见那五个师傅的时候，就是意外进入了古青城山所在的时空碎片，否则外面哪见得到有那么多壮丽奇特的景色。”五人虽然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可涉及师门尤其是师长所在，楚一行在外人面前也是点到即止，避过这个话头继续说道。
“修士到了五魄时法力会聚成实质，神通本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岳迦音和苏雪衣都是只差临门一脚，再加上各自师门的不凡，打起来的动静不会小上多少。我一直在想这两人打算在哪比剑，才能避免惊动普通人，现在才想明白，会不会苏雪衣就是要利用周琦楷布下一座阵法，以沟通一处古天地碎片，供两人决战？”
很有可能，李唯听到楚一行的推测第一时间就认可。道书上所说修士法力高深者自然可以凭借法力撕扯虚空，进入古天地的时空碎片之内，但法力不足者也可以利用法宝、阵法等借力进入。周琦楷又是布置阵法，又是搜集高义父子的魂魄，说不好就是为了布置一座饿鬼道的阵法，为苏、岳之间的决战挑选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