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看着站在球桌另一端的路骏泽,转了转脖子,伸手按住了在电玩城的曲棍球桌上代替球棍的圆盘把手。
曲棍球作为奥运会项目,是在场地中使用曲棍击球的运动,但在这个电玩城中,曲棍球却只是一个形容词。
电玩城中的曲棍球,只需要一个桌子,两头各有一个小洞,四个圆盘把手,一个圆形扁碟。
游戏需要两个人一起参与,通过用圆盘击球的方式,将圆形扁碟,也就是球,击入对方的球门。
沈鱼按住自己的两个圆盘把手,忽然朝着路骏泽勾唇一笑。
路骏泽的眼神瞬间晦暗了下来,但还是像沈鱼一样按住了圆盘把手。
“你发球吧。”沈鱼将扁碟轻轻一击,传到了球桌的另一边,正正停在了路骏泽的面前。
路骏泽没有说话,轻轻挥动手臂,撞击上了停住的圆形扁碟。
松弛有度,极度富有张力,圆形扁碟在被路骏泽的圆盘把手触碰到的那一刻,便直冲着沈鱼防守的空档而去。
路骏泽的球速很快,沈鱼对此再了解不过了。
“——”只听清脆一声响,圆形扁碟忽然就转了方向,朝着反方向冲了去。
路骏泽一挑眉,迅速还击。
几个来回之后,球速也越来越快,最后一击,扁碟撞了一下球桌的边壁,斜着飞入了路骏泽的球门。
电玩城里的曲棍球,曾经是沈鱼和路骏泽中学时代最喜欢玩,也最常一起玩的。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有胜有负,不相上下,后来就变成路骏泽的单方面胜利了。
路骏泽的嘴角不太明显的抽了抽,转身拿起了沈鱼钓上来的毛绒玩具,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沈鱼冷哼一声,跟在路骏泽身后也离开了球桌。
“鱼鱼,对不起啊,我哥他——你也知道,他就那样。”
路酥酥一把抓住了沈鱼的手,心急的解释着。
“嗯,我知道。”沈鱼笑着朝路酥酥点了点头。
路酥酥却看上去更紧张了:“我本来带他来是想让他给你道个歉的,谁知道他——”
沈鱼垂着眼帘,顿了顿,再抬头时,清澈透亮的眸子已经变得水雾朦胧,“下次,我不想见他了。”
路酥酥想讲的话瞬间噎在了嘴边,神色登时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S市的雨天,曾是沈鱼最爱的天气。
这一天,她蹲在商场的顶楼,摩天轮边,环抱着双膝,将脸藏起来,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很久。
情绪崩溃地逐渐失去前兆。
或者应该说她终于学会了完美的隐藏情绪,但崩溃的那瞬间,往往来的急迫,压抑不住。
世间情爱啊,是最伤人的东西了。
七年前。
S市的六年级被划分在了初中阶段,所以第一次踏入S市第三中学校门的沈鱼,不过是个刚从五年级毕业不久的11岁小姑娘。
也是在那里,沈鱼认识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路酥酥。
沈鱼至今仍然朦朦胧胧的记得,那天也下着雨。
11岁的路酥酥撑着她那把透明的雨伞,挽着11岁的沈鱼,走在S市第三中学的银杏树下,骄傲的仰起头,说着有关于那个在这之后的七年始终是沈鱼心中最不可触及的人的事儿。
她说——
“你是9月15生的呀!好巧哦,我哥哥也是9月15生的诶!只是正好比你大一年,就在我们学校读初一!”
“哎呀,因为我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俩是兄妹……他不想让他那些不长眼的朋友来勾搭我这个漂亮的妹妹哈哈哈哈——”
“嗯?为什么告诉你吗?因为我看你很对眼儿,我可认定了你就是我以后初中四年里最好的朋友啦!所以这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我哥很帅很帅的!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男生!比那些明星啊可都还要帅呢!”
“叫什么名字——嗯——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彻底全告诉你好啦!他啊,叫路骏泽——”
他啊,叫路骏泽。
沈鱼痛苦的将脸埋的更深了几分。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一切希望的开始,一切萌动的开始,是青春的开始,也是结束的倒计时。是深渊到来的倒计时。
开学第二天,11岁的沈鱼就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12岁的路骏泽。
雨后放晴,操场上的水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干了,只留下了几个小水坑,可在大草坪上蹦跶几下,还是会从草底挤出不少水来。
那是饭后的午休时间,没有午睡习惯,也没有作业要写的沈鱼和路酥酥一起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闲着聊天。
聊着聊着,沈鱼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被操场上奔跑着、跳跃着的某道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12岁的路骏泽,穿着对体型天生有些瘦弱的他而言有些宽大的校服,在操场上和好友们随意的打着篮球,练着技术。
篮球架,靠着沈鱼这一边。
路骏泽每一次起跳投篮,都正好正对着沈鱼。
校服似乎被他妈妈改短了些。每一次的跳跃,抬手间都会不经意的露出小少年白皙的腰和尚不太明朗的腹部肌肉。
时间好像就这样迅速流逝,一直到沈鱼和路酥酥初三的那一年。
16岁的路骏泽,已经以优异的成绩直升入了S市第三中学的高中部,而沈鱼和路酥酥却还在初三苦苦奋斗着。
那时候的沈鱼已经有着足够优秀的成绩了,又因为精神头比较好,无需午睡,所以午休时总是一个人到操场上去看高中部的学生们——路骏泽打篮球。
那是第一次月考后的第一天。
沈鱼还是像三年前一般,坐在正对着路骏泽的那把长椅上,静静的远远地瞧着自己年少时的心上人。
三年如一日地,一句话都不敢搭。
路骏泽起跳,抬手,投篮,进球。
白皙而精壮的腰也三年如一日的显露在沈鱼的眼前,不经意的露出已经成型且明显的四块腹肌。
他从不曾有意锻炼过,只是喜欢打篮球罢了,竟然也能将身材练得这般好。
高一时候的路骏泽,已经很高了,高到一伸手就能拽到篮球网。
十二点四十五分,离下午的课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比天上的云朵还要白皙干净的路骏泽看了一眼右手上的手表,将手中的篮球丢给了离放篮球的篮子最近的兄弟。
其他看路骏泽打篮球的学妹学姐们瞬间一拥而上,层层围住了路骏泽。
沈鱼看着路骏泽那一张瞬间涨红,连话也说不大出的脸,微微笑了一笑,拿起挂在长椅上的外套转身准备回教室,准备上下午的课。
“沈鱼,等一下!”
可就在这风也微凉的十月的某一个下午,沈鱼放在心底的那一抹从不曾有过妄想只想默默在远处看着的白月光,忽然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沈鱼怔愣着转过了身,却看到路骏泽从周围的女生中努力挤了出来,朝她走来。
那天,阳光不是太大,微醺了满地的青草香。
那天,他格外好看。
那天,他红着一张少年初长成的俊脸,朝她伸出了手。
好看性感的唇挪动了几下,才懦懦地开了口:“沈、沈鱼——我,我是沐泽——游戏里见过的。”
那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开口对她讲话。
“啊,你好。”
15岁的沈鱼,第一次握住了那双,一旦触碰到就再也不会想要放开的双手。
那天放学之后,他请她喝了一杯奶茶,问了很多有关路酥酥的事。
第二天放学之后,他又请她喝了一杯奶茶,这一次,问了很多有关她自己的事。
沈鱼还记得,某一天路酥酥突然问她——“鱼鱼,你觉得我哥这人怎么样,你对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路酥酥的眼神很干净,很认真。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鱼的心忽然就乱了。
听完沈鱼否定的回答,路酥酥忽然就笑了。
“我哥不希望她的朋友认识我,和我搭上关系。可他自己,却先喜欢上了我最好的朋友你啊。”
先喜欢上了,我最好的朋友,你啊——
就是在那一刻,沈鱼那一刻说着从未妄想的心,彻底动了。
捏着裤角的手越收越紧,沈鱼一个人在四年后的雨中哭的泣不成声。
一步步走入寒冬,阳光落在肌肤上的柔软慢慢消弭,留下的,只针脚细密的心上刺痛。这片笼罩着要将我吞噬的银杏树阴、年少时他唇边的笑意,看似温柔,实际上,却远胜冰窟。
离别从来匆匆,你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陷入单调的黑暗世界之中,看着忘川下的车水马龙。
和你度过的青春岁月,和你说过的最后的决绝话语,清晰仿若昨日。而今,你一如往日那般转身离去,毫不留情,又独留我一人在这迷雾笼罩的空虚世界之中,只留下阳光的微醺味道,还有记忆中你汗水中的青草香味。
以及,我此时此刻积郁了整个胸腔的、柠檬淡淡苦涩的清香。
雨水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透骨的冷。
“沈鱼?”
忽然,一道陌生却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在沈鱼的头顶上响了起。
在自己的记忆中哭的死去活来的沈鱼顿住了哭声,抬着一张泪眼朦胧,妆都哭花了的脸蛋向声源处望去。
到耳后的中长发被梳成了背头,妆比中午见到时要更浓上了几分,下眼影画的格外众,金边的蛤蟆镜松松的跨在高挺的鼻梁上,银色的耳钉带着长长的吊坠。
和白日里的他,一点都不像。
“傅渊——学长。”
沈鱼看着眼前皱着眉望着自己的傅渊,忽然极浅的勾唇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