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院走出来，已是深夜时分。
沈鱼姐弟却仍游荡在街上，不知该去往何处。
没有地方需要去，有很多地方能去，不知道该选择哪里，只是单纯不想回家，不想睡觉。
电影很好看，笑点很能戳到沈鱼，确实开怀大笑过，可看完了之后，心却更冷了。
“去外滩看看？”沈聿靠在商场外的墙上，将手放进兜里，带着连体卫衣的帽子，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蹲在地上盯着地砖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鱼过了好一会才接过话茬：“去淮海中路吧。想吃炸鸡了。”
时间已经很晚，早就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因为在市中心，所以车倒也并不是很难打。
S市的夜晚，远不如他表面上的那般繁华，走在城市的最中央，却好似行驶在忘川之中。
四周只有一片阴凉。
灯亮着，窗关着，风吹着，树叶摇晃着。
“停车吧师父。”路途才走了三分之二，沈鱼却忽然开口结了账，下了车。
下了车，果真冷得很。
淮海路很长，很宽，道路两侧的梧桐树上张灯结彩，永远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节日的到来。
沈聿缩了缩脖子，一副被冻到了的模样：“怎么了？突然要下车，不是还没到吗？”
“淮海中路1号……”沈鱼低着头往前走着，边走边念着。
“淮海中路1号怎么了？”沈聿抬步追上姐姐，偏过头问。
沈鱼侧过头看了一眼沈聿：“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去哪。”
“知道啊。”沈聿摊了摊手：“淮海中路1号啊！”
沈鱼仔细端详了片刻沈聿的神色，凭着作为亲生姐姐对弟弟的了解，心下已经了然了沈聿心中所想，嘴上却仍在问着沈聿：“那淮海中路1号是干什么的地方。”
“是一个叫BLUE CLUB的地方。”沈聿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展示着自己的知识。
沈鱼有些发笑：“那BLUE CLUB是什么地方？”
“酒吧啊！”沈聿一拍自己的腿。
“那你几岁。”沈鱼此时的唇边已经染上了笑意。
“我16岁零4个月啊！”沈聿又一拍自己的腿。
沈鱼笑着加快了脚上的步子：“那你能进酒吧？我是去吃炸鸡的，难不成你是去打桌球的吗？”
“你能去酒吧吃炸鸡，我为什么不能去酒吧打桌球，而且，既然是大哥开的店，为什么我这个做堂弟的不能进？我只要不喝酒就行了咯。”沈聿往沈鱼的方向凑了凑，笑道。
“带坏小朋友，唉唉。”沈鱼叹了口气，没理会沈聿，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沈聿也没有再开口，笑脸盈盈的紧紧跟在了姐姐的身后。
他知道为什么沈鱼半当中下了车。
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孤寂。
没人陪伴的孤寂。
她会觉得很冷。
会觉得自己，与世界无关。
他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能够给这样的姐姐一份安慰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淮海中路1号，BLUE CLUB。
不出所料的，沈鱼和弟弟沈聿双双被新来的侍者拦在了门外。
“有身份证吗？小弟弟小妹妹，这里可是酒吧。18岁以下不得入内的。”
“通融通融？”沈鱼挑眉，“我俩今天心情不好，高消费那种。”
“不行。喝出事了谁负责？而且警察经常会来巡查，专门就抓你们这种一看就没满18周岁的。”
“那好吧。”沈鱼笑笑，在口袋中摸索了半天，递给了侍者一张卡。
侍者接过一看，皱了一下眉：“你满18了还有身份证跟我在门口纠缠这么久干嘛。”
“嗯……”沈鱼腼腆地笑了笑，“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嫩。”
“才19周岁而已……”侍者翻了个白眼，沈鱼身后的沈聿也跟着翻了个白眼。
他姐姐，千杯不倒，谁灌怎么灌都喝不醉，就是有一个缺点，闻着酒味就上头。
“那还有一位呢？”侍者朝着沈聿扬了扬下巴。
沈聿一滞。
勾着沈聿肩膀的沈鱼却忽然看见了熟人，抬起手连着大喊了几声：“小叶！叶亦！叶姐姐！！我来啦！！！！！”
马丁靴踢踏了几声，一双修长笔直、穿着渔网袜马丁靴的长腿比她的主人更先映入沈聿的眼帘。
“哟，鱼鱼来了。还带了个小帅哥？不过看这样，没满18吧。”
叶亦看上去就是个不一般的女生。
虽然脚上踩着一双高跟的马丁靴，看上去净身高却仍然有一米八以上，一张脸算不得好看，只能算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中上姿色。头发一半染成了白色，编成三角辫，和另一半黑色的长发扎在一起绑了个最简单的马尾。
露出的脖子和手臂上，全是纹身。
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沈聿瞬间愣了一下，下一秒便开始心动了起来。
这样的女生……真的很酷啊！！是他年少时候幻想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潇洒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将生活活成玩乐。
“对啊！所以这不是找叶姐姐通融通融嘛！”沈鱼兴冲冲的松开勾着沈聿脖子的手，像个八爪鱼一样黏上了叶亦。
“试试死亡三部曲，就放他进来。”叶亦挑眉。
“啊——”沈鱼哀嚎，“你真是太狠心啦！叶美人呜呜……我要告诉少溟！！”
“怎么，死亡三部曲，可是他的主意。这一年来，他可一直都在为灌不倒你这事相当伤脑筋，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够格呢。”叶亦一点点的将沈鱼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转手沈鱼却又再一次爬了上去。
“沈胤呢！他今天在不在店里！”沈鱼伸手死死地扒住叶亦的脖子，不肯松手。
“在在在，在陪无尘喝酒，你就别打扰他们俩了，难受着呢。”
“他们俩社畜，天天就难受难受难受……”沈鱼哼哼唧唧着趴在叶亦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扇啊扇，叶亦有些无奈的垂下了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永远灌不醉你了。因为你就从没醒着过。”
这一生，都浸在酒里，沉在醉酒以后的那个理想乡。
“嘿嘿……”沈鱼砸吧了几下嘴，伸手在身后来来回回挥了几下。
因为对于她们俩口中的人名事情一个都不了解，一直都插不上嘴的沈聿见状，连忙伸出手让沈鱼抓着。
叶亦这才有机会打量沈聿，很快她就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沈鱼，喂。沈鱼，这不会又是你们家哪个亲戚吧？”
“嗯……是我弟弟啦。”沈鱼松开死死扒着叶亦的手，紧紧握住了沈聿的手，顺道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捏了捏沈聿的脸颊，“就是那个16岁考上了世界排名第五的牛津大学的那个弟弟。”
“豁！”叶亦惊叹一声，“早有耳闻！早有耳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过我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啧，这个，罪恶感。”
“你放心吧，他不喝酒，一杯倒，把他放台球桌那自个儿玩就行。警察来了就说他来接我，顺便探亲，反正沈胤也是他亲堂哥。就算测酒精，也测不出个什么。”
“行，进来吧。里头没什么空座了，座吧台吧。”叶亦引着沈鱼姐弟朝里走着。
BLUE CLUB算不上是个闹吧，准确定位应该是个小餐吧，或者静吧。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舞池，有的只是一排排的卡座，落地窗，和吧台。
安静，是沈聿对这个酒吧的第一印象。
宿醉，是沈聿对这个酒吧的第二印象。
他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沈鱼总是喜欢来这里了。
这里没有应酬，没有发了疯的不知道目的的蹦迪，只有安静的可怕的宿醉。
受伤很重的，宿醉。
那种，你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孤独和寒冷，却依然可以更加明朗，你只是这广阔天地中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经历着所有人都一样的痛，和很多人，一起扛着，一起痛苦着的感觉。
“陪我坐一会再去打桌球吧。”沈鱼忽然伸手拽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沈聿。
沈聿犹豫了片刻，随即道了声：“好。”
吧台很高，大概有足足两层楼……五米左右这么高。
各色各样的酒瓶装着不同的沈聿无法分辨的液体。
混杂成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并不刺鼻。
吧台里站着的是一个比叶亦要矮上半个头的男生，穿着雪白的衬衫和白色棕条纹的马甲毛衣。头发很长，遮住了一边的眼睛，另一边的眼睛却闪着熠熠的光，单片眼睛架在耳朵上，出奇的牢固。长得很清隽。
“很久没来哦。”少溟笑了笑。
他是BLUE CLUB唯一的正牌调酒师，也是沈鱼很好的朋友。
“他今天见到他了。”沈鱼忽然说。
沈聿愣了愣，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沈鱼口中的那个他所指的是谁。
“还在为他伤心么。”少溟擦了擦手中的酒杯。
沈鱼将自己的脸埋了下去，闷声道：“哪有那么容易走出来。”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吧。”少溟转身从酒架上拿下了一瓶酒，迅速的调起了酒。
“他……恋爱了。”沈鱼沉默着别开了脸。
少溟一时也没说出话来，只是安静的调着酒。
沈聿看着少溟手中漂亮的动作，只觉得眼花缭乱。
片刻之后，三杯表面极其漂亮的酒被摆到了沈鱼的面前。
“BLUE CLUB死亡三部曲。第一杯，“苏醒”。第二杯，“后果”。第三杯，“起源”。命名于西班牙电影。”
沈鱼没说话，只是随着少溟的介绍，一杯一杯的仰头灌了下去。
透明的杯子被沈鱼“嘭”地一声按回桌上，失去了颜色。
擦了擦嘴角，最后一个杯子被放回去的时候，沈鱼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少溟却还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有个老朋友，左拐第二桌。”
沈鱼没说话，站起身，拉过沈聿，朝左走开了。
少溟看着沈鱼的背影，极轻的开始了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