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屋子里,老希用镊子夹着相纸在显影液里慢慢地晃动着。渐渐地,相纸上的画面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一个纤细优雅的,扎着马尾辫的,充满了青春活力的背影出现在老希眼前,老希眼前瞬间一亮,这不就是当年的秀木嘛。
马场的马安全过冬后回家了,随着马匹的归来,四队迎来了第一批插队青年。他们如一缕春风吹进了四队,给四队带来了新的生机。
老希开始摆弄之前进回来的照相器材。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从拍照到洗照片全都摆弄会了。记得我儿时经常跟着老希一起洗相,每当白色的相纸泡在显影剂里显出影像,特别是我的影像时,都特别激动,觉得好神奇。老希用的是只能拍黑白照片的120相机,上揭盖的那种,长方形,黄色的皮套子,有一条可以挎在脖子上的长带子,记忆中那带子特别长,我挎上它相机会在我的膝盖下面。
除了工作需要的照片,闲暇时老希还会给队里的人们拍照,记录他们的生活。特别是爱美的年轻人更是没事缠着老希拍照,通过照片把自己的靓丽青春和这片美丽的草原融为一体。那个年代照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通常人们照相要到市里的照相馆,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照过相。老希用他这一技之长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可以看得见的珍贵回忆。
陶玲,来自北京,性格直爽,身材好,长得面若桃花,有文采,她走到哪里就会把爽朗的笑声传到哪里,很是招人喜欢。经过考试,她和另外一名男知青高翔被老希招为学生,学习三河马的优良品种选育。自从陶玲来到四队,好多人都说她的背影特别像秀木,老希没在意,从这张照片看,还真是这样。
呼伦贝尔夏季的草原如天堂一般。陶玲来自首都,但是对于这片草原的美是沉醉的,她不像其他大城市来的知青那样,每天抱怨生活的艰苦,她觉得在这里是在享受心灵的净化。她性格的坚强和对大自然的热爱是老希喜欢的,老师一贯喜欢坚强而聪明的学生,这也是之后他选学生的标准。
老希还会在没事的时候给青年人讲书,陶玲是最忠实的听众,她对她的这位老师的才华和为人渐渐地由认可变成了崇拜,几乎每天都缠在老希身边问这问那,还经常来家里帮助我姥姥干活。自从老希发现她的背影像秀木之后,偶尔会盯着她的背影发呆,老希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会被她身上的青春活力所感染。
一个凉爽的傍晚,知青和队里其他的年轻人在谢力沟河里用自己做好的网子捞一种叫“柳根”的小鱼,这鱼有点像泥鳅,夏天河里特别多,家庭条件好的可以油炸着吃,通常人们是炖着吃,那时油是很金贵的。我姥姥也会用柳根喂她的老母鸡。
谢力沟河是海拉尔河的一个支流,水很浅,人们挽起裤腿就可以过河。年轻人们边嬉水边捉鱼,活力四射,让人看着都喜悦。老希不由得来凑热闹,还给他们拍了许多照片。
玩够了,鱼也捞够了,这些年轻人一窝蜂地向老希家跑去,他们最知道这鱼送到哪里才能吃上,秀木平时对他们的关照胜过亲弟弟妹妹。
陶玲和老希在后面并肩走着。肩披着夕阳,脚踩着绿草,不时陶玲会停下来采一些野罂粟花,老希不由得按动快门。
“希老师,听说你是在北京长大的?你家住在哪里?”
“东四九条,我哥哥家。”
“是嘛,那我们很近的。胡同口有个常年在那里捏糖人的老头,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嫂子经常买他的糖人分给我和侄子侄女们,我喜欢他捏的猪八戒。”
“我也经常买他的糖人,我喜欢他捏的貂蝉,惟妙惟肖,特别美,每次买回来都不舍得吃。我临走还想着去买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几天都没出来吆喝,我只好带着遗憾走了。”
“希老师,你经常去哪玩?”
“我那时特别淘,哪都去,去得最多的是景山公园,在那还被猴子咬过。”
“是嘛,我也经常去那,我喜欢在那荡秋千。”
“我暑假经常偷着和同学去什刹海游泳,我游泳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那时候好像就没什么愁事,每天就想着怎么玩。”
“是嘛,那太巧了,我也总偷着去什刹海游泳。”陶玲兴奋地伸手拽着老希得胳膊。
这一幕被出来泼水的张义刚娶的媳妇看在了眼里,转回屋对张义嚼起了舌根子。
“城里来的丫头就是不知道害臊,你看她和老希那粘糊。这男人不管有没有文化,都好这一口。”
“你可别胡说八道,人家老希媳妇那可不是一般的漂亮,他不可能看上别人。”
“架不住那陶玲年轻呀,男人没个好东西。”
张义媳妇撇着嘴往锅上贴着大饼子。
老希和陶玲越唠共同的话题越多,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老希家。
晚饭后,老希给大家讲《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尾。
“安娜身着一袭黑天鹅绒长裙,任由呼啸而过的列车结束了自己无望的爱情和生命。”
陶玲那晚是忧郁的,这是她到四队以来第一次感到忧郁,她说不清是因为小说的结尾还是别的什么。
秋凉了,鸿雁开始南飞,秀木的心也随着队里的闲言碎语渐渐变凉,她特别想知道老希上周的一次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可又憋着不问,她在等老希亲口告诉她,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在老希家听完《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尾之后,陶玲没再来老希家,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开始有了异样的波澜,她每天都期待着见到这位她崇拜的老师,内心深处又会隐隐地产生愧疚感,这让她不知所措。
芳华少女的内心都会有英雄情结,如当年的秀木一样,而老希既有文化又有胆识,被迷恋也属正常。问题是陶玲不该来自北京,不该和老希有着多于别人的共同语言,不该坚强又聪明,更不该让老希在她身上看到了秀木的身影,不由得老希不多去关照她。
秋雨绵绵的一个夜晚,有母马要生小马驹,老希照例去马厩看着。
陶玲知道老希晚上会去马厩,晚饭后她出来溜达,不知不觉就朝马厩就走去。
“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老希关心地问。
“吃过了。”
之后两个人默默地守着那匹母马,谁也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陶玲打破了寂静。
“希老师,我有话和你说。”说话间头靠在了老希的肩膀上。
秀木怕老希晚上冷,拿了件棉袄来到马厩,应了那句最坑人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前队里的风言风语只要让秀木听到都会一笑而过,她坚信老希不会负她。可是......
秀木不声不响地回了家,搂着小雪躺在被窝里流眼泪。秀木知道她走后不久母马就生了小马驹,老希那晚不需要在马厩守到天亮,可是他一夜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