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佑将李三风推开,立马小幅度的快速摇头:“是这样吗?我不清楚,幻境的事情、伤口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李三风皱皱眉,手往窗外一指:“那这玩意儿呢?”
云佑疑惑的看了看李三风,随即再次趴上窗户顺着李三风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啥呀?哪儿呢?”
李三风也趴上来,一手枕着下巴,一手遥遥指着院子里草棚下面一团白色的物体:“你昏了几个月,昏瞎了吗,那儿,看着没,那坨白的。”
“……你才瞎了!”
云佑这才发现草棚下的草垛里卧着一团白色,先前还以为是未融化的冰雪,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这一团白色和其他的白色有那么一些不一样,这一团更亮一些,而且一圈绒绒的毛发正在带着寒意的春风中摇摇荡荡。
那团白色似乎感觉到什么,从自己的爪子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像带着迷雾,左看右看。
云佑低呼一声:“活的!”随后几乎将身体探出窗外,望着那小小的一团生命。小白兽发现了窗户边的两道视线,一道带着满眼的嫌弃,一道尽是惊奇。嫌弃的眼神它早就习惯了,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被这眼神盯着,上下左右全方位数落一通,什么吃得多、尽吃肉、麻烦人、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云云,而那双带着惊奇的眼睛,是它每天的期盼。
云佑见小家伙望着自己,很是开心,低声问李三风:“怎么唤它?有名字吗?”
李三风用小指头扣了扣自己的眉心道:“有,我刚给它起了一个,你叫它阿丑好了。”
随即,云佑开心的一边挥手一边对着那小白兽大喊:“阿丑!阿丑!”小白兽正站起来,见云佑盯着自己,并用热情的声音喊着“阿丑”,差点又跌回去。李三风还从未想过给这小玩意儿起名字,被云佑这么一问随口编了一个,本以为这丫头会反驳,结果却被畅通无阻的立刻接受了,李三风也差点跌回屋里去。
被叫成阿丑,小白兽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旦过去就是承认了这个名字,说不得以后就要被这样唤一辈子,云佑却突然不唤了,又转头对李三风道:“它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白兽以为云佑不高兴了,也顾不得这名字多难听,赶紧冲过去。
见小白兽冲过来,李三风立马道:“你看,它喜欢这名字。”
“……”小白兽无语凝噎。
云佑看着蹲坐在自己眼前的小家伙,一双小小的耳朵,圆圆的脸,眼睛奇大,口鼻挺翘,除了那一圈神秘的冰蓝花纹和诡异的白瞳以外,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纯白的小猫。
云佑伸出手,它便伸出一只爪子放到云佑的手心里,云佑将手悬在它的头顶,它便伸长脖子蹭蹭云佑的掌心,云佑伸手托住它的咯吱窝将它举起来左瞧右瞧:“你确定,这不是一只品种特殊的猫?”
若不是经历了那夜这小家伙制造的幻境,若不是这小家伙除了生肉,什么都不吃,李三风此刻都要怀疑它就是一直可爱的小猫。想起那一夜这家伙原本的形态和山洞里巨大的骸骨,李三风摊摊手道:“我可没见过能有十丈高的猫。”
云佑看着手里软软糯糯的阿丑,诧异道:“十丈……”
“何止十丈,如果它愿意,它可以长到几十丈,上百丈,你手里这只,现在只不过岁余。”就在云佑惊诧之时,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三风目瞪口呆:“澹老头!你别骗我!”
澹真人看着云佑微笑的走进来:“孩子,醒了。”
云佑呆呆的将阿丑抱在怀里,呆呆的答:“醒了。”
澹真人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云佑的眉心,又拿起云佑的手腕摸了摸:“嗯,已无大碍了。”随后反手一抽,照着李三风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跟你说了云佑醒了马上喊我,不长记性!”
云佑见李三风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澹真人抽完李三风又笑着对着云佑道:“丫头,既然醒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云佑想了想,点点头,放下阿丑穿上棉袍披风,随着澹真人往外走。虽然此时她身体还有一些虚弱,并且因为长期卧床动作有些僵硬,但她觉得还是应该跟着这个老人家出去走一走,据说他是她的师公。
李三风见一老一少扔下他往外走去,双手捂住后脑勺嘟嘟囔囔:“一言不合就揍我……都快被你揍傻了……”
阿丑目送着云佑走远,用一副“你本来就傻的表情”瞄了李三风一眼,便窝在云佑的榻上继续补眠,虽然它和李三风相互嫌弃,但“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这句话,李三风还是说得很正确的,谁让它还小呢。
云佑跟着澹真人穿过村子,穿过一片在春日里泛着些许新芽的树林,来到一处较高的山坡上,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落。
“阿佑,我可以这样喊你吧。”澹真人站在前方看着远处的村子道。
李三风将这位举国闻名的“已故”师公说得特别刁钻可恶,可此时云佑看着眼前这位矮矮的老人,负着双手,躬着身体,用平常普通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觉得这不过也是一个可能不那么平凡,但确实又普通的老人家。云佑一边想一边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这老人家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便赶紧答道:“可以的,师公。”
“嗯,很好。”
沉默一会儿,澹真人接着道:“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收你师傅为徒,那时候他还年幼,也是你这幅乖巧懂事又听话的样子。”澹真人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语气里带着怀念和追忆,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突然笑了笑:“可实际上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想法。学习天官伦理他总会提出一些观点来反驳老夫,修炼武功要诀也总想着试试那些危险的方式,老夫一直很担心,可不论怎么管束他总能找到法子背着老夫去做那些他想要做的事情。老夫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想着再不济闯了什么祸,老夫也能替他顶着。可老夫没有想到十一年前,他竟收你为徒。”
说着澹真人转过身来看着云佑,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云佑心里升起莫名的紧张,隐隐觉得师公接来下来要说的话和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的关系,却听师公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阿佑,这些时日昏迷,你一直陷在一个梦境中,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梦?”
云佑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不记得具体的内容,偶尔一点点零星的碎片闪过脑海,也无法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景。云佑搓搓自己藏在衣袍下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嗯,想不起来也好,有一天你都会想起来的。你在想老夫是不是会告诉你你的身世,丫头,你错了,你师傅没有告诉你,老夫自然不会越俎代庖。不过,不管是为了你师傅,还是为了你,老夫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告诫你。”
云佑想了想开口道:“师公……为何,为何不能告诉云佑的身世呢?我……我一直很想知道。”
澹真人看着小小的云佑双手抓着衣袍,虽然她在尽力控制,可话语中还是带了不自然的颤抖,她还太小了。澹真人走过去蹲在云佑的身边,拉起她的手,从地上捡起一颗枯死的种子,放到她手心里。
“阿佑,你看这个,像什么?”
云佑看着手心里像是种子,又像是一只飞蛾的绿色小植物,答道:“像飞蛾。不过,好像已经死了。”
澹真人站起来看着身边一颗光秃秃的大树:“这是槭树的种子,叫翅果。翅果成熟,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脱落,一旦脱落便随风飘荡,有一些飘荡到合适的土壤,便落地生根发芽,长成一颗新的槭树,而有的找不到合适的土壤便会像你手里的这颗。”
云佑将手里的翅果捏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好可惜。”
“不,”澹真人拿过种子,举到云佑眼前:“孩子,你仔细看,这长得像飞蛾一样的果子,原本不长这个样子,可是为了生存它将自己伪装成一只飞蛾,是为了被飞禽当做飞蛾捕食,这样飞禽便能将它带到更远的地方,”说着澹真人又将翅果的两片翅膀分开,露出里头的壳:“你看,它的壳却是坚硬的,不易被消化,因此还能完整的落地,寻找新的生的机会。这是它们为了生,在这残酷的世间学会的技能。”
云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澹真人将翅果放回云佑手里,站起身:“今天,你骗了李三风,你知道自己的不一样,这很好。这些不一样,以后会给你带来危险、让你陷入困境,甚至让你至亲至爱之人承受痛苦,但是你要记住,既然你师傅当年救下你,你的命便是有价值的,是重要的。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都要为自己创造无尽的生的可能。哪怕,世人将你当做‘翅果’,即使被‘捕食’,你也要想办法生,找到自己的土壤,能做到吗?”
云佑想起师傅将她送走时的样子,眼里闪烁着光:“师公,我能。”
“好孩子。”澹真人摸摸云佑的头:“那个叫祁枭然的孩子,我见过了,他能将你那把黄金匕抽出来,这意味着他的身份特殊,而拥有这样身份的人,将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而你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老夫刚开始,也担心他对你的居心,但现在师公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人值得你相信,无论今后你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这一点,你要记住。”
云佑想起祁枭然,不知为何对澹真人所说深信不疑,用力的点了点头。
澹真人牵起云佑冰凉的手往回走:“丫头,师公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未来的路很长,需要你慢慢经历和体会。走吧,我们回去,然后,尽早去他身边,毕竟他不远千里赶来,替你承受了穿魂蚀骨之痛。”
云佑猛地抬起头,逆着光看着自己这第一次见面的师公,脑海中全是祁枭然的身影,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