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颔首道:“是了是了。”
那中年男子搓着手，手掌肌理之间摩擦作响，听得出来的粗糙和干燥。他腆着一张脸，还想往赵图南跟前去。却听得光阎远远一道泠然声音:“你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缩缩手，面露惧色，挠了挠后脑勺道:“只是谢谢这位姑娘方才解围，这位小哥不要多想。”
“解围已过，谢意已表，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哎哎，好嘞，多谢小哥，多谢姑娘。”
“留步。”赵图南忽然出声制止道:“大叔此行去上燕场，距离可不短，没有马匹么？”
“家里穷……”男子讪笑，面色尴尬起来。不傻的人都知道，没有马匹，徒脚程从这里赶到上燕场的话……是在说笑。毕竟这之后去到上燕场的路都可算得上人迹罕至，是没地方歇脚的。
赵图南道:“抱歉，没有办法帮您。”
“不碍事不碍事。”那人连忙摆手，拔腿就要走。
待赵图南一行人目送他离开，光阎陡然问道:“娘娘，需要臣跟着他么？”
赵图南眼前一亮，赞许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番，“自然需要。”想了一想，她又补充道:“不愧是连将军的人，就是这般聪慧机敏。”
“娘娘谬赞。”光阎转过头去，望着其余几个护送他们的黑衣侍从，“他们会保护娘娘。”
“光阎不怕万一我中途出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闪失。现下你走开了，将来会被兴师问罪么？”
光阎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既是娘娘吩咐臣去跟踪嫌疑者，便是听从主上命令，光阎心中无愧。”
赵图南歪着头，望着光阎，笑了笑。这一下恰如梨花轻落，浮于水面，泛起涟漪一般清丽琬琬。“不愧是连将军的人。”就连讨厌她，也表现得这么不遗余力。虽然讨厌，但又尽职。“你且去吧，那个人有问题，想来光阎将军也看出来了。若是不跟，兴许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娘娘说的在理。”
“我有一事，想要问问光阎将军。”
“娘娘请讲。”
“恭安王这一桩婚事，是不是早便人尽皆知？”
光阎这时眼珠才微微转动一下。他的眼珠是很普通的棕褐色，却凉薄十分，总让赵图南想起萧淮的墨色眸子，深不见底的情绪藏于其间。
“是。”光阎如是答道。
听到这句话，赵图南并没有表现出入光阎意料的那般惊诧……或者说，别的情感。她只是十分淡淡的，冷静的回应他:“原来，天下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光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索性不说话。
赵图南呢喃自语道:“有点好笑。我妹妹要成亲的这种消息，竟然还要旁人处心积虑的来告诉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当真辛苦。要是不好好招待一番，怕是对不住旁人的这番厚爱呢。”
光阎不知道恭安王成亲的事情，与赵图南有何影响。也不晓得为何她要说旁人千里迢迢，特意告诉她这件事情。但他隐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光阎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说。他只走到剩下几人的身边，眼神示意他们顾好赵图南一行人，便提剑离开了。
***
萧淮这厢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下去了，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虽说头痛难忍之前，也不见得真的看的进什么字儿。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小庆子尖声叫起来，带着颤抖的哭腔。
萧淮一张俊脸皱得不行，冷汗涔涔，咬着牙骂道:“叫什么叫，朕又没死。闭嘴。”
“是。”小庆子瓮声瓮气的跪到萧淮身边，目光中充满担忧。
“你好歹在朕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遇事还这般毛手毛脚？若总这样，将来被贼人害了都不晓得，岂不冤屈？”
“奴才誓要一辈子伺候王上的。”
“真是笨蛋，哪有什么一辈子。”萧淮道:“你还同从前在朔岳国那般。可是小庆子，人呐，单纯下去是要被旁人剥皮抽筋的。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奴才明白。”小庆子纵然不喜欢听萧淮这话，眼下却不得不顺着他来。萧淮今日所言，总让他有种是在“处理后事”的错觉。
不喜欢，很讨厌！
“王上如今头疼难忍，且让奴才去找韩太医来瞧一瞧罢？”
“无妨。”萧淮脸色煞白，表情却不似前面那般狰狞。看来疼痛缓解许多。“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要打草惊蛇。”他拍了拍小庆子的肩膀，“朕信的人，在这宫里，也就你了。”
“奴才知道了。”小庆子连滚带爬起来，调整一下呼吸，变了表情，道:“王上，奴才去给您沏壶茶来。”
萧淮道:“去吧。”
如今局势，并不容乐观。虽然云符已经被他拿到手上，且连家，章家为首的老臣亦是以他为尊。萧熠的势力虽然被削去大半，动了些元气。但若与萧熠直面相抗，并不是一个好计谋。搞不好，两败俱伤，让旁的居心叵测之人坐收渔翁之利。鹬蚌相争这种三岁孩童都晓得的故事，便更不要说这些肚子里弯弯绕绕甚多的官场中人。
萧淮想，他那一生自负的父皇，要是看了今日的局势，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那么自负的笑出来。怕是不能吧。
萧淮食指轻扣长案:“那老头是真不知道他弟弟有多少心思么？给朕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啊。”
“老头”，自然称的便是他的父皇萧扬道了。
萧熠双手抱在胸前，摸了摸下巴，在思考问题。他近几日总是头痛难忍，虽说熬夜操心多了确实会有这个反应。不过，他更倾向于自己身边已经有人开始动手脚了。
隔着珠帘，萧淮的目光追着那个珠帘之后忙忙碌碌的身影。萧淮在心中暗自道:终是按捺不住，要开始动手了么？！
有点意思啊。
不过赵图南走了，这里就少了能牵制他的筹码，他也能轻松不少。然而，与赵图南相处这些时日，他大概也知道，赵图南这一趟必然不会听他的话。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
三日后，便是恭安王府所选的良辰吉日了。
这一日早早的，便有不少宾客纷至沓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洋洋喜气，言谈客套之间又可隐隐听见话锋犀利之处。都想问问对方，到底送了王府什么奇珍异宝。今日就连乞丐到王府门前，也能讨上一个鸡腿，不会担心被打。
人人都开心，人人又不解。
娶了这赵羽儿，难不成还真是因着那所谓的爱情？门不当，户不对的，能有什么感情呢？！她姐姐也不过是个嫔位，再怎么受宠，身份也就那般了。不过王府的事情，终究是旁人家的事情了。
王府里面大概各个地方都人热闹着。除了两个地方，一个自然便是恭安王府徐月见那儿了。旁的地方开春了，都已经渐渐回暖。只有她那里，好像还是寒冬腊月似的，冷的让人心悸。再有一个地方，便是翠轩了。翠轩本就是王府中被遗忘的一个院落，独自美丽的存在。如今赵羽儿待在里面，却不许旁人随意进来，像是要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故而，翠轩也如往常一般，冷清寂静了。
很奇怪。
赵羽儿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心脏处，细细的感受。那里跳的很快很快，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喜悦。可是除此之外，却又多了几分难得的惆怅。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萧熠突然就想娶她了呢？！
说爱她……
大概，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吧。
赵羽儿唇角微微勾起。总归是有一点点的喜欢，才会想娶她的。只要有了这一点点，今后便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力量，都是有力积极的存在。
外面的鞭炮声音响起。在翠轩，只能隔着门听见闷闷的响声，却足够叫人清楚外面的热闹了。
“可惜了，这样的大日子，阿南姐姐却不在。她不能亲眼看着我嫁人，真遗憾呐。”她端坐在屋中，这般自语道。
是了，她早便梳妆完毕。头上戴着重重的，金光灿灿的凤冠霞帔，由一块红布盖着，就那么乖乖坐在那儿。韵衫素日与赵羽儿关系最好，所以婚约一定，她就被萧熠指来给赵羽儿做贴身丫鬟了。
听得赵羽儿嘀嘀咕咕，韵衫道:“今日是娘娘大喜的日子，赵姐姐虽然不能前来，心里自然也为娘娘高兴着呢。”
此话一出，赵羽儿的脸瞬间黑了。只是明艳艳的红盖头遮着，韵衫也瞧不见。韵衫只听见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少了方才几分小女儿的娇憨，“韵衫，那是本王妃的姐姐，你叫她姐姐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跟本王妃平起平坐么？！”
“韵衫没有这个意思。奴婢知罪，娘娘莫要生气。今日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娘娘莫要动气。”
“哼，你起来吧，出去找旁的事情做，别待在这里了。”
“是，娘娘。”
韵衫一走。赵羽儿心里就念:姐姐啊姐姐，你铁石心肠，要与我恩断义绝。可我呢，还记着你的好，旁人叫你一声姐姐，我就生气，就觉得讨厌至极。今日大婚，你没能来看，实在遗憾。没能好好看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你得不到的生活里面。
从起以后，王爷的眼睛里面，再也不能有你的影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