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见他如此，心里莫名的燃起一阵无名之火，便道:“是臣妾管教无方。”
萧淮道:“此事错不在你。若非朕让贵妃为你赶制这样的衣裳，今日，也不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赵图南蓦然笑了起来，这笑容瞧着有些发狠。萧淮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颇然有些惴惴。赵图南道:“王上对臣妾这般用心良苦。只是被旁的有心之人利用了去，才会如此罢了。”
萧淮这时候才算听明白她口中这些话有些尖酸挖苦。约莫是因为她在怪他，想事情并不够周全。这也难怪她会生气，他原本是应该考虑到这些东西的……
萧淮负手而立，身着墨色的衣袍，手持一柄折扇。饶是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没有过多的神色变化。他墨色的深眸里仿若藏着一整季春的微弱肃杀和浓烈情谊。
赵图南盯着他望了许久，施施然一个行礼，“臣妾，恭送王上。”说这话的时候，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甜了几分。
萧淮见她直接发起了逐客令，也没有打算在堇禾殿多待。遂然颔首，嘱咐她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担心。你现在怀着身孕，顾好自己便是。这件事情，朕自然会处理的。”说完，他便抬脚欲走。
赵图南在后面追问道:“王上，赵羽儿……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萧淮回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想，也许你会满意朕的处理方式。”他撂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径直走了，独独留下赵图南的一个人在风里受萧瑟。
也许吧。
他是那般恨萧熠，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赵羽儿……也许，她从这般问着，他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成全她？！
***
水鉴司大牢。腐朽的味道在其间暗自浮动，这些天下来，赵羽儿脸色愈发苍白，她颇有些自嘲的想着，自己如今又落入这般田地，倒是不曾想，也变成了一个像赵图南那般身形单薄的姑娘。
不知道这样的她，萧熠是否会喜欢？
章泓嘉立在她面前，双手抱胸望着她，也不跟她说话。
倒是赵羽儿被她看久了，自己没憋住，主动说起了话。
“章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难道是因为……我的判决下来了吗？”她抬起眼睛，丝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章泓嘉。
章泓嘉闻言，睫毛轻轻一抖，半晌才说道:“确实是这样。”
“那么，姑娘找过姐姐吗？”赵羽儿舔了舔嘴唇，耐人寻味的问道。
人之将死。
章泓嘉望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脑海中便浮现了这样四个字。既然她都要死了，那么在这个时候欺骗她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章泓嘉点点头，“我去找过她，她其实……很关心你。”
赵羽儿道:“章姑娘不必骗我，如今我不过只是个阶下囚，她不会动什么恻隐之心。”
回想起当日，赵图南与她言说赵羽儿之时的神色，确实好像不太在意她的死活。章泓嘉硬着头皮，半天没将这句话跟她说。虽说人之将死，但死的快乐一点，总是无可厚非的吧。
赵羽儿道:“章姑娘打算如何呢？”
“抱歉！我奉王上的旨意，即使想要救你，我也无能为力了。至于你姐姐，她的确关心你。她毕竟也只是个妃子，在森严的皇权面前做不了什么。你明白吗？她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哦……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告诉你，她关心我如此而已。”
“赵姑娘，你莫要再有怨言了。最后一路，走得快乐一点吧。”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陶瓷瓶。“这里面的药虽毒，但是并不会痛苦。喝了它，好好的睡一觉吧。”
赵羽儿眼中寒光迸射，“王上与姐姐，待奴婢真真是……体贴极了。”说罢，她仰起头，将那陶瓷瓶之中的药一饮而尽，这药水果然苦涩。
她的眼角泛起一丝泪花，轻声喃喃道:“章姑娘，多谢你这些日子为我奔走。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都明白。谢谢你，肯愿意为了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奴婢……”
闻言，章泓嘉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她皱着鼻子，踉跄的走出大牢，“我从未觉你卑贱，相反，我还十分的钦佩你。但是抱歉，我只能如此。王命不可违，你莫要怨怪。一路好走。”
“多谢。”
***
不一会儿，萧淮惩治恭安王余党一事，满城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自然赵图南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彼时她正坐在桌前，为她肚中的孩儿缝制小鞋子。虽尚且不知是男是女，但她总是愿意把他当做男儿来想。人生在世，没有几个人是容易的，没有几个人是不会被利用的。若这孩子是个女子，命途比是个男子，总要多舛一些。
萧淮是一向不许旁人进入堇禾殿的，只是赵图南与凌霄关系似乎不错的样子。萧淮在经过赵图南的同意以后，便准许凌霄一人可来探望。
赵羽儿的噩耗，自然就是由凌霄传入的了。
赵图南听闻此事，内心纷乱扰扰。手上的针线脚也开始乱了起来，自己丝毫没有在意。直到那根针扎进了手指，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态。
凌霄道:“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妹妹知道，羽儿死的那般惨，如今也就随便被抛尸荒野，姐姐确实受不住。但总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赵图南只觉得浑身乏力，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懒得挤出来。她抬起眼眸，张口说道:“今日本宫有些乏了，想要先休息了。妹妹在这里，本宫也照顾不到，你先回去吧。”
逐客令下的这般明显。凌霄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待在堇禾殿。于是放下手中的绣帕，矮身行礼，“那妹妹这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姐姐吧。”
赵图南却是蓦然眼前一亮，沉声问道:“上次本宫赠与你那一颗珠子，你可给王后娘娘了？”
凌霄道:“这是自然，姐姐为了帮妹妹，送的这般宝贝，妹妹自然会依着姐姐说的话将它送出去的。绝不会私自留着，这点还请姐姐放心。”
“哦，本宫没什么事儿了，你走吧。”
“那姐姐好生歇息，千万不要累着自己。”凌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容自信得有些耀眼。待她走到内殿门口，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身，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姐姐，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千万别累着。”
“借你吉言。”
凌霄走后没多久，萧淮便步履匆匆赶来堇禾殿。
赵图南见到他时，神色已经冷淡了许多分，只木然说着，“臣妾参见王上。”
“与你说了多少遍？不必拘这些虚礼。”萧淮将她搂在怀里，“朕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王上不用说了，臣妾已经知道了。”赵图南凝视着他，眼中结着千年的寒意。
那个曾经仿若满枝梨白一般纯洁美好的姑娘，现在用这样的态度与他说话，他实在害怕。
萧淮握住赵图南肩头的那只手紧了一紧，“你是为了赵羽儿的事情吗？”
“是……”她如鲠在喉。“王上是来通知臣妾的，不是吗？”
“不是通知，是告诉。”他温和地纠正赵图南。
“好，那臣妾便就听王上如何告诉！”讲到这里，她只觉得胸中气息澎湃，嘴上也开始发狠，“王上是打算来告诉臣妾羽儿是怎么死的？死的有多惨？还是打算告诉臣妾您亲手杀了恭安王孽党除净，现在春风得意？还是想告诉臣妾，臣妾从一开始便就不该相信您？不不不！不是这样。应该是打从一开始臣妾对您来说本就只是一颗棋子。您不会因为考虑到臣妾的感受，而停止对羽儿的牵连。”
她连珠炮弹似的讲了许多，起初，萧淮还想同她解释。但是，听到了恭安王三个字时，心里突然感受疲累。
萧淮道:“怎么？牵连？！上一次在卧云殿，朕就已经说了，她赵羽儿不无辜。”
“是……是！臣妾也是，臣妾也不无辜。难道王上不知道吗，那镯子里头的秋颜散，是您自己换掉的吧？”赵图南忽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倔强的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讲的话，字字都在戳萧淮的痛处。
秋颜散，隐亭叙。还有楚梨焉刚来的宴会，他二人一前一后，双双离开。
种种场景，现在回想起来，皆如利刃一般刺在他心上。
萧淮很清楚，赵图南是爱慕萧熠过的，而萧熠……也爱慕她。
当她以赵图南的身份和他第二次相见的时候，便是萧熠将她送给他那天。那日气氛浓烈的就仿若他樽中的酒。萧熠的失落深情，皆是落在萧淮眼底。
那日白雪皑皑，天地一片素净。他与她突然入了恭安王府，萧熠见她的时候眼前一亮，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身上。这些萧淮是看在眼里的。
凡此种种！
萧淮抿着嘴唇，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但他最终，还是对赵图南耐着性子说道:“她没死。旁的人朕不管，便是因为她对你不同，朕才会网开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