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两个月过去了，时间像是攥在手里头的沙子，越想维持，就越容易消逝……
这几日风大得鬼祟刺骨，叫人只想窝在屋子里头，烤着炭盆，剥着橘子，将一切繁琐事务都抛掉，只想口中发着惬意得喟叹，冬天已经来了啊。
两个月以前，朱量鸣终究没能撑过去，还是死了。至于朱庭，也惨死狱中。
原本萧淮心中明白，萧熠的势力渗透之广，所以他早早的便想着要秘密转移朱庭的所在。但还是晚了一步……朱庭死了，清葭乐坊中私藏的火药再没人能指正究竟属于何人了。虽然即使朱庭他活着，也不能就此对萧熠产生什么大威胁。
萧淮对此胸中义愤，却又无能为力，一番苦楚无言可表。萧熠这些年的建设，本来就不是说拆就拆的，不在朝夕之间。
至于爆炸的案子，总要有个说法的。
他对外宣称的理由便是，清葭乐坊的老板为了一己私欲，便从外族人手中购买火药，在提几成价卖给正忙于战事，急需武器的国家，从中牟取暴利。
爆炸案的引子便是这些火药了。
这次爆炸死了有三四个百姓，伤了十来个，萧淮左右好一通安抚，钱粮都是丰厚的。时间久了，才逐渐使得民心稳定下来，不再终日惶惶得不敢出门，导致街市萧条。
还有上次郊外女尸的案子，查明不是户部尚书杜帆之女杜茱，而约莫只是个平民百姓之后，便直接转给了当地的府衙。毕竟，平民百姓的案子，不属于水鉴司的管辖以内。
萧淮盘着腿，坐在矮桌前，阖目听着小庆子在边上絮絮叨叨。
现在他会去上早朝了，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就是大臣在下头讲，他在上头应着“是”或者“不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小庆子讲着讲着，蓦地停下来，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哈着腰轻轻说道:“王上，算算时间，惠贵妃娘娘应该要来了。”
最近一个月，唐陵照总是午后就来卧云殿，也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又学了个小曲儿，或是新学了什么点心拿来给萧淮尝尝。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锐气比往常减了几分，看来赵图南的到来，叫她感到了不自在。
上次因为水梅协同常知忆诬陷唱晚偷盗烟娥缎，被拉去察镜处过了半个多月的“好日子”，临着出来还被打了几十大板。水梅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其中是否因为有唐陵照的权力转圜，萧淮不得而知，不过就算真有点什么，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这宫里，本就应该权力相互制衡。任何一方，打压过甚，另一方便崛起了。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想到，自从上次他抓了朱量鸣，那晚路过酒肆摘了片桂叶送给赵图南。
自从过了那晚，他就没再主动找过赵图南。
自从那次，赵图南也没来见他。
自从……
萧淮心中蓦地觉得有些疲惫，他瞧着唐陵照袅娜着身姿，一步一步，脚下生莲，慢慢走过来。他想了想，还是没让她回去，伸出手招揽着她，低声问道:“贵妃来了？！”
唐陵照笑容清浅，她的额上贴着精致的红莲花钿，风鬟雾鬓上左右个子插着一根金色步摇，上头的流苏是由一个个赤红色玛瑙的小圆珠串起来的，样式并不复杂。流苏微微遮在她的额头上，神秘婉约，她像是披着丹霞霓云而来。
她敏感的注意到，萧淮从前管她叫美人，现在却变了，管她叫贵妃。说不出来这变化算不算得上生分了。
不过她还是开心得很，萧淮最近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他近少了几分从前轻佻，多了几分沉稳。照着这个势头下去，一定可以一扫朝臣那些过分的评价。
唐陵照行礼以后，便顺势倚靠在萧淮身边，葱葱玉指捏起一瓣饱满金黄的橘子，递到萧淮嘴边。萧淮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她的手，道:“你自己吃吧。这些橘子王德胜刚送来，很新鲜，很甜。朕想，你大概会喜欢。”
唐陵照腼腆的抿着嘴，蒲扇一般的睫毛低垂，显得有些失望，又将这瓣橘子放回绿碟中，并没有听萧淮的话。萧淮毫不在意，他说道:“朕听到外头风啸个不停，你便不要穿这么少了。”
“臣妾多谢王上关心。”
萧淮忽的朗声问道:“朕这儿新进了秋碧茗叶，给你品一品罢？若是觉得好喝，便带回昭延宫。”说罢，萧淮抬眸，目光顺着一个青衣宫女转去，叫道:“凌霄，你刚刚听见了吧？”
”回王上，王上的话奴婢听的仔细呢，这就去准备。”那青衣小宫女声音似水如歌，酥酥软软。她微微低着腰，小心翼翼走着。
唐陵照狐疑的目光向她投过去，“凌霄？”
她思索，从前卧云殿没有这个宫女啊。况且那个小宫女长相平平，唯一算得上好看的便是眼睛了，但是只是堪堪算得上干净罢了，实在没什么出众的，怎么会进的了卧云殿？！
怨不得唐陵照这么想，这姑娘实在朴素。
她恍然想到，这个“凌霄”不就是常知忆宫里头的嘛？！从前她穿的还不是青衣，只是最低等级颜色的宫女衣裳，怎么才两个月，摇身一变，就成了萧淮卧云殿里的宫女了？而且她这一个月，几乎日日都往卧云殿跑，昨日还从没见过凌霄呢，怎得今日就“从天而降”了。
萧淮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昨日午后她随着王德胜来送秋碧茗叶，朕瞧着她还算顺眼，就顺便留下来了。”
就这么简单？她自然不信，但还是眼中带着虚假的赞许，“王上挑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这凌霄从前在常知忆那儿，臣妾便瞧着老实，这不上次唱晚的事情，还是她跟淳嫔说到的香丸呢。”
萧淮觑了她一眼，“若没有她，那个唱晚也出不了察镜处。”
凌霄凌霄，果然像凌霄花一样，趋炎附势。
当日就瞧她没这么简单了！
她咬碎一口银牙，恨恨的想。
茶水端上来以后，唐陵照端着茶盏，将鼻子凑近，细细嗅着，满是芝兰之气，确实怡人。饮了一口，茶香从舌尖一路晕过咽喉，让人发醉。
“好茶。对了，”她放下茶杯，“过几日便是冬至日了。”
萧淮愣了愣，“哦，是的。朕差点忘了。”
“王上……可有什么打算？”
萧淮放下茶盏，认真的看着她，“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她有些羞涩，“就是，在臣妾的家乡，冬至日总是要吃饺子来抵御寒冷，臣妾想在那日，让王上吃到臣妾亲手做的饺子。”
萧淮想了想，兀得想到仲秋时候他送给赵图南的那包月团了。虽然他不喜欢甜食，不过她似乎挺喜欢的样子。萧淮道:“你说得对啊，朕许久未在冬至日吃饺子了。那到时候，可要辛苦你了。”
“王上说的哪里话，能让王上喜欢，这才是臣妾莫大的荣幸啊。”
“你想包什么馅儿的？”
唐陵照眨了眨眼睛，这会难得调皮了，“王上再过几日便知道了，臣妾就先卖个关子。”
“唔……”
唐陵照知道萧淮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萧淮曾经在民间生活了十年，后来被先帝萧扬道强行带回了宫中，却总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罚。他的生母顾皇后也常常不得见他，无法护他周全。彼时的唐陵照不过是个青涩的小宫女，穿着的是紫棠色宫女衣裳，最低等级。埋没在人群中，就算心疼萧淮的境遇，也只能远远的抱着笤帚，喟叹一声罢了。
其实她远比萧淮以为的，更加了解他。
但他憎恶旁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他，是怕有人攻克了他的内心，再反过来背叛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唐陵照按着心头的喜悦，纵然心里面那只小鹿撞的怕是要傻了。她伸出小拇指，娇憨着说道:“王上拉钩？”
萧淮一向知道她有着孩子一般的天真性子，对她这番举动也没觉得什么意外。
当初将这个普通的小宫女一下子升到了贵妃，无非就是看她这份难得的天真，虽然她现在在宫中浸淫的已几乎全无当年的模样了。但是上次唱晚被诬陷这件事情，纵然她身边的水梅参与了，他还是没有疑心过她。
***
连着两个月没见着萧淮，赵图南对此十分乐得自在。
这些日子她就只窝在堇禾殿里头，萧熠未曾联系她，她倒是借着给羽儿写信，送过一次消息，无非便还是“无所异常”之类的话。
不过她倒惊讶的发现，羽儿的书法大有长进，看来上次她说的话也都听了进去。只是这点完全不能让她欣慰，相反赵羽儿这种原本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变的这样执着，可不像是什么好事，赵羽儿多半是因为萧熠。
她怕赵羽儿越陷越深，可是造成现在的局面，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