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道:“羽儿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何德何能可蒙恭安王垂青？只怕是连大人不小心瞧错了人吧。”
萧淮往椅子上一座，“朕就知道你不信。可是，就算如你说的那般，朕想带你去，便是圣旨，你还想抗旨不成？”
她略一沉默了，而后俯身弯腰，“王上恕罪，臣妾并无此意。”
“好！那便这般说定了。”他显得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萧淮这两天，总是古古怪怪的。做点事情也有种没缘由的感觉。
就同昨日，他对她是在诉衷肠？
实在费解。
今日还是飘飘缈缈撒着细雪的。各家各户的黑瓦上头，廊前空地，已经单薄的铺上了一层。夹着细风，混在树木枝丫其间，便如乱亭飞花。周遭是静悄的，鲜有人影。赵图南忽的便有一种门中煮酒望雪的冲动。雪总是无声来的，却叫人不得不心生慨叹，这一年便又是悄悄过去了。
这次出宫，便由小庆子驾车了。
马车也不像上次那般灰褐色调，主体便是玄色与紫红，纵然如此，却不显得压抑，反倒平添一份贵子之气。
降了雪，免不了地滑。再加上这雪纷纷扬扬一天就没停下来过，虽然不大，却也积少成多了。
小庆子架着马车，便只是悠悠的，在雪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
马车前帘左右各自挂着挂着玄铃，玄铃下面仔细系着红绳。
铃儿作响，红绳飞扬。
窗牖便帘子重重垂下，纵然不会挤进什么风来，马车里头还是有些刺骨的冷。赵图南握着袖炉的手劲儿又重了几分。不经意的一偏头，便看见萧淮抱着胸，闭目养神。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问道:“王上？臣妾的袖炉给你吧？！”
萧淮不睁开眼睛，只是薄唇翕动:“不用。”
她讪讪的抿了下嘴，应了一声:“哦。”
萧淮道:“谁给你的胆子，便只跟朕单单“哦”一句，看来这规矩你还是没学会啊。”
“臣妾恳请王上恕罪。”
他睁开眼睛，望着她:“罢了。”他又闭上眼睛，张口说道:“朕发现，你对朕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王上恕罪'。”
赵图南歪着头，斗胆摸了一下萧淮的手，口中还是回答:“臣妾好像记得王上之前也有这么说过？”她摸到了他的手，透心的凉。
萧淮再次睁开眼睛，感受到赵图南的触碰，他的余光微不可察的往下瞟了，而后轻飘飘的抬起来，“哦？是吗？朕不记得了。”
赵图南道:“王上说过许多话。”
“所以朕不记得了。”他在微笑，因为她瞧见他眼角弯了。她略有惊诧，毕竟这是第一次，看见萧淮的笑容，也能这么友善。
可是，他对她这么客气，还是因为突然发现她像那个姑娘吧？
她将手缩回来，还是又说了一次，“臣妾摸着王上的手很冷。”说罢，她将袖炉从手中拿出来，放在她和萧淮中间的空位上。
“怎么？”
她支支吾吾道:“烫……烫手。”
萧淮还是摇首，“赵图南，你就是爱操心。朕没事。”他顿了顿，“倒是你自己，怕冷的要死，袖炉捂好。”
他突然捏着她的鼻子，夹着几分坏意:“朕快要觉得你烦了。”
她张牙舞爪的从他手下脱了出来，喘着气，忙不迭将袖炉拿回自己袖中，“臣妾觉得它在外面放一会，又不烫手了。”
“嗯哼。”
过了许久，萧淮忽然对她说道:“赵图南，朕再教你一个。若是你今后瞧着谁人落魄，不要巴巴的想着助他，在众人看了，你这样奋不顾身，拼尽全力的样子，不过是一场笑话。你只是有所价值，才能发光。若没有价值，谁都不会正眼瞧你。你想不受人伤害，就不要给予他人力量，除非，你能掌控他。”
赵图南沉默了，显然不认同萧淮的观念。然而她心中隐隐的想到了一个人，她想:是不是那个人落魄之时，也同萧淮这般想呢？
马车缓慢行进，赵图南掀开帘子，凑着往外头看了看，心中想道，应是快到恭安王府了。
萧淮道:“别看了。最多还有半里路。”
“是。”
萧淮又问道:“朕瞧着你似乎不甚在意赵羽儿的事情？”
“不是不甚在意。只是反正一会便可以见到羽儿了，倒不如当面问问她。”
萧淮抬起眼帘，“若是真的如同朕先前所言呢？你……怕吗？”
“怕。”这一回，她不假思索。
“你的怕，是为了赵羽儿，还是为了朕？”
“……？”
这是什么问题？！
见赵图南半天低着头，不说话。萧淮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自然，力道不大。他说道:“朕给你时间慢慢想。”
赵图南轻轻揉着额头，“王上不会过段时间，又要抱怨臣妾的答案给得晚，将您忘了吧？”
“你倒是理直气壮，分明扇画的事情你忘了，还怪朕。”
“可是王上说了，可以徐徐操之，这个……”
“你看吧。连你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总叫赵图南感到奇异。有时候呢，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万劫不复。而萧淮，也在揭穿她是细作的道路上，走的乐此不疲。可是有时候，便如方才，他们又会打闹拌嘴，像是普通友人一般。
或许与他心中的姑娘相似，便就是有了一丝不同吧？
她摸了摸发间的珠钗，心中忽然便闷闷的，难受的叫她不自禁按住了胸口。
***
周渐笙得知章鸿嘉一夜未归家的时候，身为一向沉稳的大师兄，终于不再沉稳了。他背着碧海青天剑，就直接奔向连将军府。
啊……自然，虽然心里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他表面还是稳重得很。
他见到连晟，脸皮好像气得要裂开似的:“连将军，素闻你是谦和稳重，洁身自好的。我也敬你是个汉子，可是何故泓嘉妹妹昨晚并未归家。你也知道，泓嘉可是个女孩子！”
连晟满脸歉疚，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昔日沙场上意气风发的将军，此刻手足无措。
还是章鸿嘉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走出来，她打了一个大哈欠:“哦？周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早上好呀。”
“泓嘉妹妹！你昨夜怎么不归家？我方才才办成事回府，便听的下人这般说道。”
章鸿嘉皱着眉头，“是不是阿莲说的？回去本小姐便罚她，叫她总是向你出卖我！”
“泓嘉！你尚且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宿于男子家中？这样于连将军，也是不好听的。”
连晟咳了咳，终于才堪堪说出一句话来，“周兄弟，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跟你解释。”
周渐笙望着他。
连晟道:“昨日傍晚，在下同章姑娘一同去了六星阁，原本都预备着要离开了。却不想发生了意外，故而又在六星阁中逗留了一会。”
章鸿嘉拍拍连晟的肩头，借过话来，表情和语气是一贯的满不在意，“后来是我想吃芳味轩的糕点，便又转道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发生了何事？”周渐笙紧张起来。
“没怎么着。”章鸿嘉咧嘴笑了笑，“能怎么着嘛？！后来便是太晚了，爹爹把门给我关了。我又懒得翻墙进去，就直接留在连兄府上了。”
“这怎么行？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周渐笙蹙起眉头，又这般重复一遍。
“呆瓜！”章鸿嘉捏了一下周渐笙的脸，“也就你拿我当个姑娘。不过，当姑娘有什么好的？每日做做女红，读读诗书，温声细语，足不出户的，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章鸿嘉，就是要当一个可以快意恩仇，把酒言欢的，不一样的女子。”
连晟闻言，内心深深的动容起来。
章鸿嘉伸出手，五个手指闭合了一下，“连兄，我走啦。有时间，我带着他来和你一起喝酒。”突然被提到的周渐笙脸又黑了一黑，还是点点头。
章鸿嘉和周渐笙走出去，细雪撒在他们肩上。
苏素玎用手肘杵了一下呆呆站立的连晟，“儿子，赶紧出去送送泓嘉姑娘呀。傻呆呆站着做什么？”
连晟愣了一会，三步并做两步，还差点绊了一个趔趄，“章姑娘，等一下。”
章鸿嘉闻言，忙停下脚步，一个转身。乌亮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大大的眼睛中藏着浩瀚星辰，实在纯澈动人。
她搓着手，瞧着连晟提了一把伞而来，他脸上还带着略显局促的神情。
连晟将那把绘着桃花十里的油纸伞递到章鸿嘉面前，“章姑娘，雪会越下越大，这个拿着吧。”
章鸿嘉接过油纸伞，“唰”得一下打开，正好撑在她和连晟的头上，挡下了那一小方空间的白雪。她身高只到连晟的心口，需得仰望着他，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她笑起来特别的甜，眼睛也很明亮，像是山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谢谢连兄。有空来找我和周师兄一起玩呀。”
“好。”连晟点点头。
这一刻，在他看来，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雪下落的时间也变缓了，他能清楚看到雪花落在章鸿嘉肩膀上的痕迹。
章鸿嘉也与他很默契的，并未向周渐笙提及昨日在六星阁中看见萧熠一事。章鸿嘉是不认识赵羽儿的，可是她很聪明，单从连晟的神情中，便知道此事可能并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