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图南视线上抬，用十分轻的声音念道:“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如此。往严格意义上来说，倒也是不算变化，只是走向了它该有的结局罢了。自然，我并非在说萧淮能够改变我与王爷之间。”
萧熠负手而立，抬首望着庭院正央那颗桂花树:“或许正是如你所言吧。”他似乎又恢复了素日里暖融的温和:“方才是本王一时间冲动了，弄疼你了，很抱歉。”
“王爷不必在意这些事情，我的性命，自打被您救起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交托给您了。自当交给您来处理。”
萧熠闻言，着实有些不自在，便立刻换了话题:“你和萧淮走散，是无心还是有意？”
“有意而为。”赵图南理了理自己方才凌乱的衣襟，“王上长灯节会带着我出宫，实属叫我意外，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图南早就知道，王爷的眼线定是已经隐秘安插好了，想必我给王上收回云符这个建议的事情，一早便传到了王爷您的耳中。只是兹事体大，不能再同往常一样传信，若能得了这出宫机会，与王爷当面解释清楚，那便最好不过了。”
“你算有心，可这件事情做的，着实刻意了些。本王只怕萧淮对你起了疑心。”
“王上的疑心一直都有，从未打消过。”
萧熠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两眼便只死死的盯着石桌的边缘，脸色阴沉的似乎自己正对着仇人似的。“你说的一切，本王自然全部知道。如今萧淮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势力薄弱的小儿，自是不甘于被控制。不过，本王有一点的确是钦佩，他的狠心与他父亲可谓是如出一辙呐。”
赵图南听得此言只觉得有些怪异，便想直问萧熠。只是在现在这番情况之下，恐怕是不妥的。
未料到萧熠却明明白白的开口说道:“本王猜想，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前几个月在都城之中，有一场爆炸案，靠近其中的百姓深受其害，亦有人为此丧命。”
“图南虽然是在深宫之中，但此事影响恶劣，实在是大，故而也是略有所耳闻的。据说那起爆炸案是因着清葭乐坊里头私藏火药引起。”
“呵，这些不过是些托词罢了。火药是何人使用？又为何无故燃爆？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呢？无非便是朱亭死于狱中，他的儿子朱量鸣费劲千辛万苦也没能被抓到，最后反而是死了。”
“王爷是想说些什么？图南愚笨，不能立刻明白，还请明示。”
“本王要说的便是，这场爆炸案，是萧淮自导自演的吧！为了削弱本王，不惜以无辜百姓的性命为代价，这便是这么多人，要效忠归顺的王么？他的手段，和先帝一样，犀利残暴，却十分行之有效。百姓见血恐慌，他便立即出面安抚，速度快的好像自己就在现场似的。他在宫里，怎的就能知道的这么快？还有朱量鸣，为何穿着守门士兵的衣裳？”
赵图南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回复。
这爆炸案，着实来的蹊跷。可是这蹊跷，萧淮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他既然当初认定是萧熠，可为何没有追查下去呢。
不，不能这么想。
赵图南只觉得心底冒出一丝凉意，这件事情她不愿意再深究下去。
她害怕想下去的结果。
此事不能全然相信萧熠。纵然有太多疑点，但是并不代表，真的可以将帽子扣在萧淮头上。
萧淮那个人，心思重是有的。可是心思良善也是有的。便不说他对她如何好，就暂且当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至少那个花灯，他讲起自己亲人的时候，流露出那般温暖的神色，那便足够了。
再说她自己方才也骗萧熠了。她和萧淮走散，当然只是因为意外，而不是有意为之了……萧熠所提的疑点，就算是从萧淮嘴里说出来，套在萧熠身上，也依然是合理的。此事唯一的分别不过在于，谁是获利方，而谁不是。萧熠不是获利一方，便能从方才的说辞里头择的干净。可若是说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未尝不可。
原本她是想与萧熠决裂的，只是阴差阳错，她一夕之间想起了她的过去。
赵图南点头，“王爷说的是，从前我并没有深入去想这事情之中的利害关系。如今王爷一提，只觉得醍醐灌顶。未曾想，萧淮的心肠竟这样狠毒。”她一面说着，一边配合的做出表情。
“赵图南呐，你此番来，实在鲁莽。”
“我只害怕连王爷也要不信任我。”
萧熠的手绕着她乌墨般的发丝，“岂会？我对你，早就让步退却太多了。”
“都是我未能将王爷交代的事情办好。”
“不怪你。若是简单，本王叫旁的人也是一样的。”说罢，萧熠双手抱胸，端详着赵图南，“你预备在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这些话，便就回去了。”
“直接回去，如此不会很突兀么？”
赵图南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道:“萧淮不会觉得突兀。”
“你了解他。那便是甚好。”
“不过……”赵图南指着自己的脸，有些心虚道:“我大概需要将脸上抹的这些东西给擦了，不然他会疑心的。”
萧熠点点头。将心里想的话生生吞了回去。他想的是，萧淮哪里会怀疑你？怕是见了你回去，连云符为何物都能忘记。你又不知他在酒馆等了你一夜，被人给生拽了回去。你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寝食难安，整个人便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些他都不愿意告诉赵图南，他现在很害怕，害怕赵图南稍微听得一点萧淮的好，心里的天平便往萧淮那便倾斜过去。
萧熠很早之前便知道，放赵图南去宫里，留在萧淮身边，必然会带来这样的结果。他们从前结缘并不浅……
离笙听了萧熠的吩咐，打了一盆清水。
赵图南到过谢后，便预备卷起袖子。没想到萧熠却是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你不用卷袖子。本王给你洗。”
“可……可是王爷金贵之体，怎么来做这些事情？这可是折煞图南了。”赵图南眼中惊愕饱满，不自觉往后倒退一步。
“你不要害怕。”萧熠卷起自己的袖子，将那条白色的手巾浸湿，“你再进宫，下次便不知道见面是何时了。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情分从前颇深，今日本王将你脸上的灰尘擦尽，便是新的开始了。”
“是，图南甚是惶恐。”
“不要惶恐。”萧熠将手巾拧干，在她脸颊上轻轻擦拭起来。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面对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他和赵图南的视线便相处，交缠，可是谁都没有将目光移开。这一眼望去，好似过了许多年月。
很久以后的赵图南，都还会隐隐想到萧熠为她擦脸的这一幕。这一幕的温和，是她对萧熠的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心疼和温暖。
……
萧熠擦的很认真，一边又絮絮叨叨跟她说话。这些话不过便是家常，与她将要披荆斩棘面向萧淮的危险命令，萧熠一概不提。
“王爷，好了吧？”赵图南小心翼翼的开口打断他。
萧熠回神，“嗯，好了。”他眯着眼睛，“你那根银簪子呢？”
“王爷说的是我从前戴的那支？”
“是了。前几次入府还见你戴着的，今日你着男装而来，银簪自然不会佩戴。所以便问问罢了。”
“我上次将这跟簪子送给羽儿了。”赵图南望着自己在盆中的倒影，清浅一笑，“看来羽儿将它放起来了，不曾戴出来过。”
“唔，是了。”萧熠与她相对，也将目光投向盆中的倒影，口中轻吐出四个字道:“镜花水月。”
赵图南不解的望向他。
萧熠于是徒然一笑，“无事，本王便只是突然想到了此句，讲出来罢了。”
待到一切收拾好，照着上次那般，赵图南会从翠轩那道落了锁的小门离开。小门通着的外头，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来。再说那小门外头也种了些树，人在里头，外头人都确也不怎么能瞧见。
旁的话，多余的萧熠也没有多说。唯有一句，“小心祁渊长公主楚梨焉。”
赵图南心中细忖，为何萧熠会这般突然说道。
她的思绪飘飞，莫名便想到了上次在天青亭，楚梨焉立于其上，遗世独立。她俯瞰园中景色的眼神。不像是在欣赏。那眼神里头带着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狂热。就好像，好像在看展览上展品一般。想要拥有，却不得不按捺着，等待自己能够出击的最佳时机。
可是萧熠的提醒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因为楚梨焉想得到后位？所以叫她多加小心么？可是，后宫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得到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呢？！然，不管如此，她今后的确会更加小心着楚梨焉了。
***
望着赵图南的背影愈行愈远，渐然隐于远方之时。
离笙蹙眉说道:“王爷，有一言，属下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萧熠冷冷觑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说，那便不要说了。”
“王爷！”离笙叫道，“属下斗胆，您对赵姑娘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是，可是本王愿意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