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冯翊乃是两千石的高官，派头不小。
众人纷纷避开道路，侯在两旁迎接。
左冯翊目光扫了一圈，在游徼身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钟，最后落在了韩孺的身上。
就这零点一秒钟，游徼早已汗水湿透了后背。
韩孺自不怕他，说道：“不知左冯翊大人来此有何贵干？”越是高官，韩孺越不给好脸色。
长安三辅的称谓很有意思，左冯翊是地名，也是官职的名字，也是对这个地方最高长官的称呼。
行军打仗之时，左冯翊指的是那块地方，任命官员时，左冯翊指的是那个职位。
而韩孺口中的左冯翊，指的是眼前的这位官员，董赤。
左冯翊董赤喜怒不形于色，说道：“董某听闻你韩家正大肆收购杂粮，特来看看。”
“有劳大人挂怀，确有此事。”韩孺答道。
董赤直接迈步进了庄子，说道：“走吧，带我看看你们韩家是怎么吞下这么多杂粮的！”
韩孺尽管不情愿，却也没理由推辞，只好让管家在前带路，自己却跟董赤拉开了一点距离。
韩玗见状，知道韩孺的游侠性格起来了，赶紧补上去，边走边说道：“好叫董大人知道，家父为了历练在下，给我布置了一些任务。在下想着丰年屯粮乃是正道，便去市上收粮。
不知为何，这市上的粮商不肯卖粟稻与我，只肯卖一些麦子、豆子之类的杂粮。
在下不明白这是何道理，不知大人能否为我们作主？”
“哦？”董赤在心中暗赞了一句：好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自己还没有挑韩家的毛病，反而被韩玗先发制人，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能当上高官，董赤当然不是白给的，说道：“商家自有商家的考量。我大汉自立国以来，便奉行黄老之道，想必是粮商们对你韩家有什么顾虑吧。”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指点迷津。”韩玗在心中回赞了一句：好一只奸诈的老狐狸。
皮球踢了个来回，虽没说到什么实质性内容，却是双方完成了一次试探。
至少韩玗可以肯定，这董赤今天不是专门来闹事的。
见韩玗顶了过去，韩孺乐得跟在后面散步。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帮衣冠禽兽们，摆着一副官架子，说话拐弯抹角地兜圈子。
董赤跟韩玗并排在前走着，管家侧着身子带路，后面跟着几个左冯翊的官员，韩孺落后几步，跟游徼一起走着。长官来了，游徼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跟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豆腐作坊而去。
却说这个董赤，乃是听闻自己的治下有一桩大买卖，担心发生一些失控的事情，这才专程来看个究竟。防患于未然，乃是一个人能当上大官的基本能力之一。
听了韩玗的讲述，董赤明白这就是个富家子弟瞎胡闹，心里便踏实了下来。
“咦？那是在干什么？”董赤指着一地的豆腐模子，还有放在地上的铁锅问道。
韩玗道：“这是在做白玉羹，方才做了一波，看看效果。”
“白玉羹？”
韩玗一示意，管家取了一个碗，搁了一把勺子，掀起方才韩孺抠的那块豆腐，舀了一碗给董赤递了过去。
董赤也不客气，挖了一勺吃了下去：“味道有些腥，有些凉。口感倒还不错。”
不愧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并没有这豆腐吃起来有多么地惊讶。至少在董赤的心中，豆腐还远远配不上“白玉羹”的美誉。
韩玗道：“此物正是豆子制作而成。”说着，韩玗从泡豆子开始讲解，一直讲到如何磨豆汁，如何点豆腐，从头到尾给董赤说了一遍。
“此法甚好！”只听了一遍，董赤就发现了其中的价值，“你速速写一份奏疏交与治粟内史。如若可行，本官来年当尽力推广。”
“遵命！”韩玗赶紧接住话头。
有这尊大神给自己的豆腐背书，简直是喜从天降。
“为何只见作坊，不见匠人？你快再做一波，让本官亲眼看看。”董赤兴致勃勃道。
“这个……”管家一脸犯难的神色，求助地望着韩玗。
总不能当着左冯翊的面，将山人们喊回来吧。可是不喊山人回来，又开不了工。
这第一波的生产，本身就带有实验的兴致，自家的下人们还没学会操作流程呢。
韩玗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脑子一转，解释道：“好叫大人知道，白玉羹制成之后，需要压制一夜效果才会最好。现在模子全都在用，熬出来新的豆汁没处安放，容易变质。是以只能等这一波白玉羹做好之后，才能做第二波。
不如到时我等再去请大人来看？”
韩玗说的半真半假，董赤没有怀疑，说道：“不必麻烦了，本官就是一时好奇而已。”
大老远地来回跑，董赤自诩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又是一人一包豆腐，送走了大官们，也就尝个稀罕而已。这东西再好，也没肉好吃啊。
游徼就不同了，当韩孺再次把豆腐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游徼幸福感爆棚。
“韩玗，你就不怕他们把制白玉羹的手艺都学了去？”韩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制作工艺详细讲解了一遍，不亚于贴了告示公告天下。
韩玗道：“制作白玉羹的好处可不只这一点。如果真的能将豆子的好处发挥出来，我大汉国力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人直接吃豆子容易胀肚，吃白玉羹便不会。豆子剩下的豆渣，人可以吃，也可以喂牲口，牲口吃了有力气。此外，头一年重过豆子的地，第二年不损肥力。”
韩孺道：“果真如此的话，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凭此封侯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咱们一门三侯，何等荣耀。”
果然，韩家的人就是这样“视金钱如粪土”，最重功名。
“你怎么不找点事情干一干，来个一门四侯？”韩玗打趣道。
“我志不在此。”韩孺表情凝重，倒是让韩玗不好再打趣。
客人散去之后，管家将山人重新招了回来，磨盘也多了好几十个。
“唉？怎么好像少了几个人？”韩玗看着山人，有些疑惑。
带头的青年说道：“在山上背磨盘的时候，摔死了俩，累死了俩。还有几个，大概被狼吃了吧。”
青年说的轻巧，山人们好像也并不惊讶。
韩玗听在耳中，却心如刀割。这些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冒险，最终丢了性命。
颓然地坐在地上，韩玗情绪非常沮丧。制作豆腐成功的喜悦一扫而空。
“都怪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呢？”韩玗自责道。
如果只是让自己生活的更好，有什么意义呢？原先的韩玗生活本来就很好。
既然自己带着现代的思想，现代的科技来到了这个时代，就是要改变这个时代，就是要让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得更好，就是要让华夏文明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这才是自己今生的目标。
良久，星辰铺满了天空，山人们也早已散去。
韩玗站了起来：“我要闭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