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试第二的喜悦被抛在脑后，耳朵里全是婶婶哭声，奶奶的安慰声，爷爷时不时的叹息声。
“进华本来包工包得好好的，前一个月听他说有个朋友介绍了个大老板给他，说是土地局的局长的远方亲戚。中卫南边靠黄河的田要开发，打造黄河旅游金岸项目，老板是中标单位的主管，找施工方。周围几个村子里的包工头都争这个项目，还有外地的人。进华花了六千块钱请着吃饭，喝酒，唱歌。才得了这个工程，谁想到撒——”婶婶说着哽咽了。（我叔叔叫莫进华，小时候就聪明伶俐，讨奶奶喜欢，比我爸爸在亲戚里的评价高，但不知道为什么，念不进书，看见书就犯困，初三没读完就去打工了，贩过水果，摆过地摊，开过饭馆，最后和婶婶结婚时在当包工头。母亲常说叔叔是皮笑肉不笑得人，但又说他有本事。
“对撒，也是前一个月，进华说有个外地老板喜欢中卫羊肉，家里得一个大肉羊让进勇拉着送给了。”奶奶说。
“那进勇现在咋样吗？”父亲问。
“还能咋样，前几天听人说老板因为没钱了，项目本来是个旅游项目，再黄河边上建高层酒店。本来中卫是个小地方，旅游还没搞好，人不多。建这个将来亏本了。公司财务不给进勇打钱，干活的人要工资，进勇没钱，被人往市政府门口拉着呢？”爷爷回答着。
“还有那个刘大，就是他带着村里工地上打工的人抓进华来了。“婶婶一脸愤怒。
”那个刘大么，光棍一个，他奶奶天天做饭给他吃，咋这么不讲理，好歹一个村里耍着长大滴。“奶奶说。（刘大原本是甘肃人，小时候跟爸爸和奶奶逃荒来中卫，他父亲去新疆摘棉花，挣高工资，结果路上快车出事了，就再也没回来，刘大是木匠，村里死人的棺材就是他做的，手艺很好，镇上的人都知道他。）
”啵了慌，我现在进城去市政府看看情况？“父亲说着，就骑摩托车进城了。
母亲给爷爷奶奶，婶婶弟弟做了面条。
”纯儿，去带着两个小弟弟买小吃的，妈大衣里有钱。
“好么。”我拉着弟弟，一手一个，好奇怪的样子。
“纯儿姐，我爸爸还能回来不？”斌儿问。（莫斌，我的大表弟)
“是啊，我都一个月没见爸爸了，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卫儿问。（莫卫，我的小表弟）
”天刮西北风的时候，叔叔就回来了。我爸爸就是西北风刮回来的。“我说。
”真的吗？“弟弟们问。
我偷偷笑着。
父亲到市政府门口，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大厅里，门口，坐满了人，不光有我们村的农民工，还有其它村的，其他镇的。人门坐着，聊着，喊着。
”哥，你那个村的？你们工资还没发呢？“父亲凑到人多的地方，找了一个年长的男人问，并递上一根烟，掏出打活机。
”我王家庄滴，刚干了两个月，工资都没发撒，老板就跑了。“那个男人接过烟，说。
”你看，带头的那个才是最倒霉的，他干了大半年了，工资一直拖欠着，说包工头是同村的，关系不错，就没要，前几天媳妇查出来是胃癌，是救命钱呀。“男人说。
”其实包工头也上当了，大老板跑了，有的贷款发工资，哎。兄弟，给我一根撒。“旁边一个人凑过来，解释到。
父亲远远的望着，天突然下起雪了，人渐渐走了。
“大家先回去吧，政府答应会给我们农民工发钱的“不知谁喊了一声。
”政府还是好呀，工钱这回肯定下来了。“老男人说。
快到傍晚了，父亲见叔叔从市政府大厅出来，垂着头，头发被西风吹得散乱。
”进华，没事吧？“父亲问。
”没事，只是这些年算是白干了，总不能不发人工资吧“叔叔说着，拔出两根烟，给父亲一根。
”哥，你吃饭了没？走商城吃饭走吧“叔叔和父亲去吃饭喝酒，排愁。
父亲很晚才回来，叔叔用自己的钱发了工资，大老板减扣了工程款。
本来父亲母亲都以为叔叔会不干这一行了，结果几天后，叔叔带着婶婶都去了建筑工地，每天早上四点起来搬砖，打混泥土，砌墙。
”纯儿，要是你像你叔叔那样，早上四点起来读书背单词，妈就高兴死了撒。“母亲常常说。
父亲也去了城里，或者省会银川去打工，父亲渐渐没了农村人的气息，喜欢上了打麻将，喝酒，说工地上的人都打。他还喜欢上了泡网吧，有时彻夜不回。
母亲去了一家种子公司工作。
一天，父亲回家，给我买了mp4，给母亲买了衣服，高跟鞋。
母亲不知发什么风，拿起衣服鞋子，跑到我家苹果树下，点火要烧了。
”纯儿，你把那个mp4给妈。“母亲气冲冲的。
”妈，你不会要烧吧？“我问。
“拿过来，小娃娃问那么多干嘛撒。“母亲说着，一把把我的mp4抢过来。
”妈，呜呜——“我突然大哭。
“等爸爸回来，我给爸爸说呢。”我一边哭，一边威胁母亲。
“说去，就是让你说呢。”母亲冲我喊，
“你爸那个混蛋，嫁了他我算瞎眼了.“
我一时间觉得我妈是个巫婆，我等啊等啊，天都黑了，我爸还不回了。
”肯定又跑网吧去了，那个混蛋。“母亲从小窗户里往外望着。
”你咋知道去网吧了，你又不是神仙。“我弱弱怼了一句。
”你说撒呢？“母亲问。
”哦，我背课文呢，讲一个女神仙的故事。“我机智回了一句。
月儿都出来了，父亲还不回来，总不回出事吧，我还告状呢。
小院里黑黑的，母亲和我等啊等。望眼欲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