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看到这样的信。实际上，从今天早上我遇到荀弦臣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仅仅如此，因为事件之间连接得太突然，我怀疑我在做梦，但是我掐了一下腿却能感觉到疼。
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混沌的世界之中，我的眼前是暗色的玻璃，而且是毛玻璃，我却不能触碰到它，只能透过那面玻璃感知到那个世界的存在。我看到的是隐隐约约的虚无，是由数不清种类的色块组成的诡异油画。我从未试图破坏这层屏障，外界的喧嚣也没有捅破这层悲哀的宁静。
这个玻璃幕墙其实很早就出现在我的脑海与内心，而我正是靠这道玻璃幕墙来保护我自己。因为有了它，我才不至于走向崩坏，我脆弱到可怕的心才不会被碾成粉末。
即使是现在也一样。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软弱至极的人，看似道貌岸然，实际上一直都在自怨自艾。或许，讨厌我的人比喜欢我的人，要多上几十倍吧。
即使是在刚才弦臣告诉我，我是个巫师的时候也完全一样。如果没有这道幕墙，我不知道会被怎么伤害。我相信有人是对我好的，但在对我好的同时也害怕别人的伤害。
悲哀中的悲哀。
我一字一句地看着那封信。
“其实本来这件事情是丢给书弘他的弟弟做的，但是他本人这段时间正在跟不可思议灵异社的另外一个社员互怼，加上他人也不在这里。你不知道，他们只要一吵起来，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们作为前辈有点后悔把他们招进来。”荀弦臣把信从我的手上拿走，“社长说得很清楚，你要把那个资料从他的手上拿回来。看起来是很容易的工作，实际上还是有点难度的。想好咯，答应好的事情就得去完成。”
“对方的实力如何？”我故作老成问道，“……应该是这么问吧。既然是拜托灵异社社员的事情，应该很具有挑战性吧……”
“白色假面的高级成员，也就是干部。干部在白色假面的地位举足轻重，毕竟是首领的左膀右臂，头脑不可能太简单。。”荀弦臣看到我的表情变了，赶紧补充道，“虽然是干部，脑子也的确灵活地要死。不过是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攻击能力在整个白色假面里面连中下等都排不上……不过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不需要特别保护什么的。如果你真的害怕，我们也早已想到了。柳庭，你来解释。”
“我感觉这是下套现场啊。某人背完自己的台词就过来拜托我了吗……真是令人无语。”柳庭白了荀弦臣一眼，摇了摇头“灵异社里面有一个幻兽师——也就是可以变成动物的巫师——和你一样大，她叫白凋。她的异能是「所见明」，能变成一只黑猫。她的这个异能让她成为了灵异社专门负责暗中观察的人员。她的攻击能力也很强。她唯一的缺点是她很喜欢碎碎念一句话，而且她的性格我们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我们在举办大型party的时候绝对不会邀请她，在圆桌的附近出现一座冰山对情绪来讲是一个极大的破坏。”
“我可以接受。”我说，“我见过的人还是相当多的。而且，如果她的性格真的是很让人厌恶的那种，我可以选择完全不搭理她。我的任务是完成委托，完成任务之后分道扬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荀弦臣给王书弘使了一个眼色。
王书弘脸上露出想要打人的神情。柳庭干咳一声。
“和我想的一样。这样，白凋在你来之前已经接到通知，她本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吧，我们三个有事要先出去一趟，根据她平常的作风，你大概等五六分钟吧，如果她超过十分钟还没过来，在那边有一台公用电话，我的名片给你一张，你直接打我名片上的电话。”荀弦臣抽出一张白色的名片给我，“对了，我们这里照片上的人都是会动的，你麻烦对我的照片善良一些。他们两个不知道把我画成什么级别的美少女了。”
“目前为止还是一个双马尾的金发军装小姐姐，等待升级，现在我还在学习怎么画Ak47，配你的衣服。我和柳庭会想办法搞到你的裸照，然后给你画一个比基尼褐色皮肤美少女，我没有歧视谁的意思。”王书弘说。
“你的意趣可真高远啊，王书弘。你以为搞到我的照片很简单么？想多了吧。”荀弦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得，那边在催我们了，我们抓紧时间赶紧走。”
“那就再会了。”王书弘说。
“希望你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荀弦臣对我说。
柳庭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路目送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灵异社的门口。
沉闷的关门声。
现在，灵异社里面除了我空无一人，这份寂静脆弱得让我只要呼吸就会打破，让我感觉到的除了压抑还是压抑，但是我却能够想象的到，这里在其他时间，都是热热闹闹，让人不愿离开的地方。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离开。
窗外就是充满着魔法的世界，但是这种被排斥了的感受普通人也会拥有，我在孤儿院里面所获得的排斥感不是一点点。我比谁都了解因为自己的不同而被他人远离的感受。
那是在黑色的深渊，上方有着一个洞口，深渊之上的人正在以怜悯的眼光往下望去，但因为你已经被埋没在黑暗里，因此他们不会看到你，包围着你的只有孤独，以及迫切想要离开那份孤独的渺茫的渴望。
他们都说我是个怪胎。如果没有我，孤时令就不会以我为目标，因此我父母和哥哥也就不会这么早就被杀害……而且，弦臣他也不至于要隐姓埋名……一开始肯定会不习惯吧……一提到自己的真名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段记忆，黑色的怪兽随时就在附近潜伏，找准时机便会猛扑过来，将躯体和灵魂撕成碎片。
如果没有我……
这就是他人排斥我的原因？我真的比谁都害怕别人突然对我好，因为他们突然对我好的目的往往是有求于我，或者是即将抛弃我。我真的不希望再被别人抛弃了……
或许还是一如既往的矫情。
“你就是，陆玖吗。”
冷冷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袖和过膝长裙，灰色长袜和棕色皮鞋的女孩扶着门把手站在那里。女孩的个子比我高半个头，俯视时看着我的眼神冷漠而无言。
“是的。请问你是……白凋？”我问。
白凋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走进来，将两条低马尾往后放，搭在肩膀上。她的眼神里面是死鱼肚一样的白。我从来没有见过有着这样神情的，十六岁的人。
我有个特异功能，我可以只看别人一眼就可以推断出他人的性格，所以我比别人更快知道哪些人是危险的。而我从白凋脸上看出来的，是古怪，是恐怖，像西伯利亚的漫漫森林，树叶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皑皑的积雪。
“我叫白凋……是曾经杀死过父母的罪恶之人。”白凋的声音就跟冰冻过了似的，“刚才接到通知过来。”
“我们走吧。”我赶紧说，她一直在看着我，那种眼神我坚持不了多久。
我感觉那种眼神是我绝对不会在孤儿院见到的眼神……不，那颜色既不属于“善人”，也不属于“恶人”，而是脱世而生。
白凋是确实的美人，如果在学校的话会被恭恭敬敬称为“校花”的女孩。
白凋面无表情地转了过去，很快在我面前变成一只黑猫，在我前面悠闲地带路。
“……”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我总感觉自己是被逼迫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感觉我绝对被荀弦臣骗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在他还叫陆璃的时候他就经常这么开玩笑，有时候甚至会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所以他的人缘一直很差。
我不知道王书弘和柳庭是否知道这一点。
“你知道要去哪里吗？”我问白凋。
黑猫当然不会回答我，自顾自地漫步着。如果再问会显得我像个傻子。
我跟着一只黑猫走在修罗街上，寸步不离，并且我还试图去跟它搭话。别说是在我之前生活的世界了，在这里也挺奇怪的。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做点别的……
我只好忍受着周围路人看我如白痴一样的眼光，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辆很少见的汽车以在影世界绝对会超速的速度从我旁边呼啸而过，如果不是我反应比较快及时躲闪，我估计在做抛物线的运动。
希望那个白色假面的干部不是那种特别难缠的人……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啊！荀弦臣，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任务？！搞不好，这就是社长布置给他的任务，他根本不想做，就赖在我头上吧！
果然……又被耍了吗。
荀弦臣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不像灵异社的其他人一样有异能啊！而且我对这里的一切几乎是一片空白，搞不好我（即使）完成任务，就会因为找不到会灵异社的路而流落街头。
我在寻找白凋。我快跟不上她的速度了。不知道换作别人是否能接受。我已经由刚才的快走变为小跑。
而且，街上不时会出现来来往往的行人，白凋以黑猫的形态，很快就会隐匿在行人的腿之间。
“迷路了吗？”
这个声音传来，只会让此时此刻的我更加忐忑。
我看着那个怪异的声音来源。
“......”
我只能看得出他是个男的，他的容貌我完全看不太清楚。他戴着暗灰色的兜帽，戴着鹰嘴型的面具，面具做工精美。他的手也隐藏在三层长袍里面，长靴在衣服下摆之下若隐若现。
“白凋？”
我看向那个男人的后面，但是白凋不知道已经消失到哪儿去了，在大街上找到一只猫绝非易事。
唉。
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白色假面的干部在哪里，而且，我从出了灵异社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真的，我又一次感觉我被荀弦臣耍了。
他可能不是要我加入灵异社，而是把一个烫手山芋甩给了我。他真的是罪该万死。
“......”
“迷路了吗？”男人再次问道。
没办法了。我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即使牢记他们说过的“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这种话，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束手无策吧。
“是的......那个，先生，我现在正在找一只黑猫，是我很小就开始养的......”我希望我编故事的技术英国还不算太差，“我很喜欢它，它比较不黏人......黑色的，个头不算很大。刚才我带着它一起走，它刚才还在我前面走着的......然后我的鞋带掉了，我低头去系的时候，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应该就在前面一点点吧......如果能帮我找到的话，我感激不尽。”
“黑猫吗？”
他的声音竟然比白凋的声音还要冰冷。不会，他看出了我是在撒谎？
“在下刚刚看到过一......不，是两只。据在下所知，有一只不是真的黑猫，而是人变的。在下希望你，注意一点。应该有人告诉你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吧。”
我感觉男人正透过那层面具凝视着我。那是刀刃一般的眼神，似乎他能看透一切。
我同时也感觉双腿在不住地颤抖。
“.......那，另外一只应该是我的吧。”我说，“先生！我根本就不知道另外一只猫的事情，而且自我保护这件事，我也能保证做到。”
“是吗？”
我感觉男人把他的目光微微移开了，心里长舒一口气。
“在下带你去找，你跟着在下走。在下会帮助你找到的。放心。”
我怎么感觉我要被人贩子拐了，但那个男人一转身，我还是跟了上去。
他走路的速度有一点快，每走一步，长袍后面的带子便会跟着他晃动，有许多人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害怕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他，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怪异的人的存在，目光的聚集处就是我。
我们大概走了一两百米，在前方有一个小路口，我跟着他朝左拐，两旁是长满青苔和常春藤的灰色砖墙，离地面大约三四厘米处有不少的裂缝。
这显然是一个没有什么人光顾的地方。我开始真正害怕起来，后悔自己不该跟着这个男人走。各种报纸上看到过的新闻事件如今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播放。背景音乐是被害者的尖叫声，以及血液溅起的声音。
我看到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一绺长发从兜帽里滑了出来。
“你的黑猫过一会儿会自己过来找你。不需要联系她。”他说，“不要害怕，在下不是拐卖人质的人。在下是卜者，是专门从事占卜的人。所以在下会知道它一定会过来，陆玖。在下的直觉，不会有错。在下认识灵异社的人，如果在下发现她没有过来的话，在下会知道，然后会帮你联系灵异社。”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惊奇地问，难道，这里所有的巫师，对我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在下在你小时候见过你。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吧。快十年了，你不一定记得在下也很正常。”男人说，“你之后还会见到在下。记住，在这里生存，你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今天你应该庆幸碰到的是在下。不然，你会连你生存的价值都会失去。”
“冒昧问一句，尊姓大名？”我问。
我听见男人的一声轻笑。
“都跟你说了，你以后还会碰到在下的，不要着急。”他说，“如果在下的名字被别人知道，有些人是会杀了在下的。在下知道你刚才其实是在撒谎......但是在下没有当面揭穿你的这个谎言。在下知道你今天的真实目的。你今天，是跟一个叫白凋的女孩子过来的吧？”
“是的……不过，不过，白凋，真的会过来吗？她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吗？”
“她不会知道的。她的预测能力不算太好。在下揣测她现在......正在以黑猫的形态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你吧。然后一边找一边在心里生闷气。”
“......好厉害。”我忍不住感叹。
他为什么要跟我这个算是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些？
“在下并没有卖弄学识的意思。你知道就好。”他平静地说，“很荣幸能够再次见到你。在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在下现在看你，其实一点都没变。但是你不成长，在魔法的世界里无法生存。希望你能够记住在下说的。”
我其实很讨厌别人对我这样说教，但是我竟然还听了进去。
“非常感谢您。”我于是说，“那我现在就在这里等白凋过来找我，您要是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先回去了。”
“自己的事情？”
“......啊。”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感觉没有吧。
“其实在下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你回去，把这个东西交给嘱咐你过来找一个人的人。不要告诉他你刚刚看见了在下，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要是真的提起，在下是会知道的。这会对在下造成比较大的麻烦，你应该不希望这样吧。”
他说“会知道”放在一般人身上兴许不大可能，但是我隐隐觉得，他真的能够看透我的一切，连我的内心和思想，甚至是过往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我根本无法向他隐瞒什么。
他的眼神比这世界上最锋利的解剖刀还要锋利，那是不仅能够穿过面具，还能穿透人心的解剖刀。
我看着他从自己左边的长袍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的小东西，用一根红麻绳扎着，大概一厘米长。
“希望这个东西对你有帮助。在下不奉陪了。祝阁下一切顺利。告辞。”
男人将右手从袍子里抽出来，把兜帽往下拉了拉，转身离去，后面的衣带微微飘动。
我没有目送他离开。
他让我想起了古时候的刺客，但至少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匕首，看来刚才是我多虑了，他没有杀我的意图，而且可能是我父母的熟人。
不过——
他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给我？
他为什么要做得那么隐蔽？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会很重要吗？
那个纸包此时此刻就躺在我的手心。我的内心一直在怂恿我打开它。
于是我丝毫没有犹豫，熟练地解开了绳子。
纸包里面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SD卡，就是我在影世界里见过的那种，五十多可以买一个16GB的，要把手机的某个部位撬开放进去的那种。
“嗯？”
他给我这个东西干什么？这东西？SD卡？觉得我是废品收购站吗？
“陆玖，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啊？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是荀弦臣的声音。他本人正从巷口往我这里赶来。我合拢了手，看着他，抬起头。
阳光十分刺眼，可能是因为小巷子里太过昏暗了吧。
“弦臣，白凋她人呢？”我问他。
“她现在正在找你，她刚刚转头没有看到你。结果有个人马上给我打了电话。不知道是谁，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看到过你……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本来我们还想继续问，电话打过去发现是空号。”荀弦臣说，“本来我们正在帮魔法部那边做事情，你知道我接到那个电话，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头：“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所以说你这人啊......这里是白色假面下属的一个公司的所在地，幸好这里现在没有一个人，要是这里有人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你的样貌这么惹眼，又是白色假面的特别针对对象，你能想象地出来吧。”
这么严重的吗。
“这是你要的那个东西吗？”我举起刚才那个男人给我的那张SD卡。
“你是怎么得到的？”我看到荀弦臣瞪大了眼睛，“这上面有白色假面干部的标志，是只有生为白色假面的干部的人才会有的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刚想说，结果我的耳畔马上传来了那个男人的话，于是我咽了一口唾沫，笑道：“你猜啊。”
荀弦臣一言不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觉得他可能打我的心都有了。而且，是那种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的那种想法。
不过你干嘛要玩我呢。有错在先的应该是你吧，蠢货。我，完成任务了哦。来夸奖我吧，怎么夸奖我都不会介意的哦。
啊，是久违的成就感？这和来到这里一样，都是那么突然！
“我们回灵异社吧。正好我肚子饿了。”我忍住笑意说，“作为新人，前辈应该要好好招待一下完成第一个任务的新人吧。”
我走到弦臣那边，拽着他的袖子。
“行吧。白凋的话我跟她说一声就好了。”荀弦臣有气无力地说。
不可思议灵异社。
我发现现在的会议室明显比刚才整洁了一百倍。
“现在还可以吧？”荀弦臣在我的后面说，“我们现在不能用魔法，我只好自己整了，应该还能看吧。我应该没有把这个技术丢了，关键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啧。”
“你果然还是如此做作......等等，这是什么？”
我的目光聚焦在一架崭新的淡青色纸飞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