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喊让他们惊醒,对不住了,各位兄弟,昂热看了眼韩竹子,狱友只点点头,几个兵卒上前。“刘大人,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啊,”其中一个人要隔着铁杆戳昂热的肚子,为了别挤到同牢的人们他忍了,“真是抱歉,我认为我已知道补救行刺事件的方法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赔偿了。昂热吞下口水进喉咙,当然,这东西应该礼尚往来。
“难为你了,将军,何必这么晚才表示呢?”一个人说。
昂热笑,“脑袋没开窍嘛,”我可着你们的脑袋‘开窍’咯,“现在还时候尚早罢。”
他们站在毫无通风的通道里,一个火把映出他们脸庞,那个人显然是狱卒头目,因为他旁边的小弟正给他扇风擦汗。昂热则身体僵直,他叫他们来的缘由不啻图出去,这里的气温导致了随时都会死人,在一天前又晕死一个了,唱歌书法画画都救不了这可怜人,白沫和呕吐物的味道经久未息。
尽管昂热自忖,已平静得超乎恐惧之外,可要继续住上一个多月还是很难接受的。
“时候确早,”对方承认,将一颗卤蛋扔进口里,汁液从嘴角流出,“梁皇后这会儿都上邙山啦!”
“宋军违反条约了么?”
“这你管不着,你也不愿管的,总之是有支掠袭部队了,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真不知道我们娘娘乃是武则天转世的么,”狱卒非常善于拍马屁,“吓得她以为谁呢!”
嗯,好极了,我保证会再给她一个惊喜。“神勇英明,”昂热微笑,示意他,“届时会有一大批俘虏的,我想皇后不愿知道这点琐事吧。”
狱卒丢给他理解的一瞥,拍拍手让人进去把尸体收拾好,昂热遂便就此出来了。“带我去见廷尉罢。”
狱卒盯着昂热。“偏将军,流程转繁为简了,这,就当是销案了啊?”
他是刘长治,面不改色。“哦,是的,当然,我还要报案,”昂热故作狠话,“我从这群受惊的公鸡里面得知了让人雄赳赳的消息。”
“确定吗,”狱卒不以为意,“你跟他们成情人了,机密要事会告诉你这个偏将军?”
一位贤良的将军。“相比让手下混吃等死而言,让他们有活可干的首领更易获得爱戴和忠诚,”他挑眉,路山彦的话派上用场了,“项羽让韩信混吃等死,韩信同意了么?”
出了监狱,久违的舒适空气一股脑地涌上来,昂热抬头上望,太阳在东方闪烁,天空万里无云。他们听见了马车接近的声响,队伍就此分开几波,昂热和狱卒向左走进一间小小的廷尉府。
廷尉是个中年男人,下巴有一撮胡子,他头也不抬,在桌上书写。“您过来吧,偏将军,”廷尉命令,“嗯,你可以退下了。”
“是,梁大人。”狱卒离开。
“偏将军有什么事?”
昂热坐下,取出韩竹子写的一封手书给他。“千户长的作战计划,”手书其实即沾了血的破布,“如今时局紧张啊,大不如前了。”
“想学吐蕃人趁虚而入,呵,他们错了时机。”廷尉看完后皱眉。
昂热声色俱厉。“梁元鄂大人,他们对的正是时机本身,永乐城之战后夏宋关系彻底决裂,宋朝取消岁赐,姓赵的搞粮食禁运,辽军又一直暧昧地养精蓄锐。我找你来为共商国是,这是轻慢不得的。”
梁元鄂哼了一声。“如此之事为何不上报朝廷,跑来与我商榷呢?”
“因为你管着那些所谓犯人的将领们。”
“你要靠他们讲和,梁皇——”
“我要靠他们把握军事动向,”昂热抢过话头来,他知道自己这副身份不是主战派,但还得有为国家社稷作考量的样子,他故作悲哀地摇头,“现在很多人越来越反对梁太后囚禁自己的儿子了,李秉常会是个好皇上,跟后党不满的人士对他复位的呼声非常大。”
“内忧外患呐。”廷尉喃喃。
“你要坚持后党。”
“我从未这么说过。”
“但你有这么想过,”他说,“毕竟是梁氏亲族。”
“没有,”梁元鄂急了,“没臧氏和李元昊的例子您不知么,景宗连生母亦敢杀,敢问朝中有谁喜欢她!”
很好。“所以,我们替新帝打下这场战争,争取能让李秉常复位,假装是他带领我们,这样士气和朝中威望就都有了。”
梁元鄂摩挲胡子,“能行么?”
“能,”昂热笃定,“只要你按我给你的名单上的人用上就好,廷尉,相信我的反间计。”
“毫无疑问。”
“得跟我保证,大人,我很难保证其他人士。”刘长治可怜状。
“一定,大人。”梁元鄂廷尉迟疑了下,用手迅速抓起那肮脏的布条并收起。
第一个。昂热走出门外,马车偶尔押送要犯,掠过斑驳破旧的砖墙,朝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到楼梯处,刘长治看见由漆黑瓦片堆砌的宽敞宫殿群,塔楼上的夏国旗帜迎风飘扬。
一排排大理石和松木造的建筑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个世界的记忆告诉昂热其中最开阔的庭院前即是丞相府,守卫们站在岗位上,昂热穿过通往其间的林荫大道。
御史中丞在一座高塔顶部降下,昂热注意到他没叫仆人及交通工具,此君身着灰袍,昂热想起来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的属官,而后者将在国家宰相席位空缺时顶替职位,国相乙埋。
御史中丞站在门口,和昂热打起招呼。“刘大人,”他宣布,“有何高见来讨,国相有事呐。”
刚到就下逐客令,“国相没事那就不叫国相了。”刘长治表示。
“有时间你可以见到他的,”御史中丞回答,他迈开脚步,昂热知道其并非要走,“他还把一些烂摊子交给我了嘞!”
昂热语气冷淡。“在宋军兵临城下前我们都有时间。”“你干什么?”御史中丞问道,而刘长治已踩上台阶。
国相梁乙埋靠着窗,昂热看着满桌的稿件跟文书,都这么多了,再添加一份没什么大不了吧,于是刘长治把怀里准备的纸条放到其中,还特地把它们分隔开,以免弄脏。“果然,我姐、骠骑大将军、太尉、监御史……什么人都找我‘分担’重担啊,”皇太后的弟弟抱怨,“有何要事我想不用说了罢。”
“要的,流程还是得走。”昂热满脸赔笑。
“好,走一个!小张,给刘大人置些茶点去吧。”
这会很久,昂热想,但他拖不得。
“那么,”国相咨询,“在战火正酣的当下您找我何事,刘大人?”
刘大人耸耸肩。“战事罢了,你弟弟可是参与了永乐城战役,是为攻城指挥官?”
梁乙埋点头。“是,宋国赵顼认为我们违反庆历协议,多次交战,之后李秉常发现其屯兵永乐而发兵,我记得我们梁氏大部分亲族和眷族的上了,铁鹞子冲锋陷阵。这事好多年以前的了。”
“好多年以前,可他们不会忘,我们的人围攻数月,结果二十日晚,天降大雨,宋人的墙被我们打垮了,那些将领,什么徐禧、李舜举、高永能的全部都死了,妄论近两万名士卒。”
“大人是同情他们吗?”梁国相也知道刘长治是个纸上谈兵的将军。
“害怕。”刘长治纠正。
“姓赵的才害怕着。”梁乙埋摆摆手。
“大人,我明白,”昂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然,我更知道恐惧会使人勇敢,我希望把韩竹子归还于宋,目的不是为修补两国关系。”
“而为将来?”国相顺着昂热的话音道,“哦,徐禧刚愎自用,不过除他宋已没多少将领了,韩竹子在掠袭运粮队时被中将军所俘虏,为思谊之辈,我不理解对宋何益?”
“您对韩竹子了解多少?”昂热坐直身子。
“我不会了解这样的人。”梁国相说。
“所以你该警惕,”他指出,“赵顼一直大材小用。”
“此君作战——”
“在中护军之前节节胜利,”刘长治说,“许通是个人杰。”
“哦,那这么来,你的想法?”梁乙埋皱起眉头,问,“把他这样的人送回去不给变成他们的人啦。”
“还是我们,韩竹子祖籍台州,我与他是老乡,只消说这天下大势,宋国在那战役后江河日下,而辽也不过是掐媚附庸之徒儿。他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于我们即有乾坤扭转之机啊!”
“韩竹子,”国相重复,“敢问我的姐姐?”
“是,”昂热承认,“你也知道你姐姐的性格,自然,什么事都要把握自己手中,对此类似有难度的决策她怕难答应,我刘长治,不过国中弱棋,可为将帅车辈开路已是荣幸了。”
梁乙埋淡淡一笑,“大人,您言重了,”他说,“成,偏将军既有为国鞠躬尽瘁奉献志,我不好托辞,就陪刘冒此一险罢!”
“朝廷会感激不尽,”昂热郑重作个揖,“吾亦然。”
第二个,成功。
昂热出来,表情凝重而严肃,他早早带都尉的到访。他出狱后,小翠的心腹自然会步步紧逼的,关于这个小翠他颇有疑问,她和梁皇后一样是个混血种无疑,但她在梦境里的象征是什么?昂热一头雾水。
都尉比他想象的速度要快,监狱近邻的走道,铁闸轰然升起,何禁带着大队人马步出门。
“何都尉。”昂热鞠躬。
“啊,刘大人,出来了啊!”何禁骑着红棕色大马,俯视笑,“大人有什么贵干呐?”
“真是抱歉,还真有呢,”昂热看着他身后披锁子甲的卫士们说,“可否借你点时间。”他相信,对方会的。
果然,何禁答应:“来吧。”其没有下马,只是把部下遣散。
“你和梁皇后可有议事?”
“谁都有。”
“小翠是她仆从,也是你…我相信你有分寸,一般国事是不会透露的。”
何禁不以为意。“唉,这点桃色花边的宫廷闻传到京城说戏人去了,这年头,保密就像个断线的风筝。”
“那是人抓不住啊。”
“说的轻松,什么人抓得住?”都尉斥责。
“聪明人。”
“笨蛋是进不了宫廷哒。”
“哈哈,有理,”刘长治拿出和他唠嗑的态度,“邙山一战,说实话,人们对梁太后这场独角戏没什兴趣,倒是对她儿子有好奇。”
“这事宫里的猫都知道。”都尉唉声叹气。
“猫儿可不懂战事,不明白这个可能是未来皇帝的打算,在此各派树立党羽而明争暗斗时期,他急需一位他所信任的心腹,现在他找到了。”
“你要说我?”
都尉故作惊讶。
“那你太自信了,”刘长治说,两人相视而笑,他接着道,“你分明是他妈的人嘛。”
都尉不笑了。“阿谀奉承罢,你知道我真心的人是谁。”
你喜欢一个半龙,昂热只知道。
他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刘长治表示,“李秉常想让他二婆偷渡函谷关。”
“他疯了让一个老女人去耍什么声东击西的招数啦,”都尉不相信,“为什么?”
她根本就是条龙,昂热想。“巾帼不让须眉,而且,黄忠的例子你也该清楚,她可是不输朝中多数军官的,我们这样既与梁太后相呼应,又可充当给她一个下马威,一石二鸟之举。”
“哦,”他恍然大悟,“但是恕我直言,我有自知之明,与你倒非友善之交,你为何会信任我呢?”
“非友善可以现在交嘛,”昂热咯咯笑道,“而且我正试着信任你啦,和小翠短短照面下,我还是信皇太后的仆从多点的!”
看着何禁都尉给出的那心领神会的表情,昂热顿时大感轻松。
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