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拂昂热的灰发,CC1000次支线快车驶进新泽西车站,轨道对面的翠绿田野瞬间被模糊的铁皮代替,其间窗户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听到铃声,掏出一张磁卡票,跟着旁边的人,将之递给检票员,除昂热外的两人都穿着银色的服装,只是一个多了一顶帽子,上面别着金徽章。昂热匆匆地往后看了眼,凌晨两点的大厅安静无比,月光皎洁,气温寒冷。
昂热这几天睡得并不好,他内心纠结、疑虑重重。不仅是跨州调度等候的原因,在这里呆过了几天,他收到来自波涛菲诺的电话,埃里克已经正式叛逃了,并且想要昂热回校一趟以讨论应付的事宜。他能看出对方的恼怒和急切;昂热表示了对家人的哀悼。
而每个辗转反侧的时候,昂热自己仍觉得难以理喻,因为他这段日子知道了太多加图索的消息,这些事已颠覆了他对埃里克的印象,他脑袋现在还有些混乱。
细碎的脚步走向一座石阶的一格又一格,昂热来到月台,“我先替你放上去。”同行的人一半进了车门,一半接过他的公文包,昂热到现在看对方都有些惊讶。
装备部部长这张脸是只在卡塞尔学院地下负一层才看得见的。
列车员见到昂热,敬礼,打断他的思绪:“昂热校长!”
昂热来到走廊,眼前是长长的连接车厢的通道,两排灯亮着,地板由深红色的瓷片铺就,墙面粉刷得干净,大部分零碎的东西就堆积于墙壁,与其说精致不如说是繁杂。
一些地方用花盆或画像装潢,内容与圣经有关却意义违背,这些宗教艺术品,人物表情狰狞诡异,描述的基本都是地狱的折磨,他们有的躺卧铁炉,身体瘫软,有的化成猪面恶魔。虽然这里光线充足,但整体基调给人印象还是沉寂、暗淡。
这种奢华恐怖实际毫无品味的风格怎么那么熟悉呢。
列车在漆黑的夜色里奔驰,昂热跟着装备部部长,这家伙挺懂事,选一间简朴的车厢。
“他们已经到了吧,安德烈。”
“对的,一共七位校董。”
“起码四位是加图索的走狗。”昂热说,他知道一般长老需要的文件都是交托装备部保管,他顺便看看对方的反应。
“坐下吧,”装备部部长示意桌前的黑沙发,这种沙发扶手刚好,规格宽大,非常适合小酣。
“他们是不是走狗这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机会判断了。”
“为什么呢?”
昂热起来给安德烈倒水。
“调职了,准确说是解雇了。”
“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20号之后吧,不然你看我为什么不在瓦塔阿尔海姆工作,事发当天执行部在轮船上准备拦截猎人的,结果扑了个空,说什么设备低级随便找个罪名就把我撤了。”
昂热叹了口气,装备部的原名十分冗长,真正的实际应用都是易燃易爆的高危“武器”,这样一来使得他们在人稠密集的地方处于劣势,他们所要研究对抗都是非人或者说半人——诚如前部长安德烈言,瓦塔阿尔海姆,北欧神话中的意思即“侏儒之国”,那里居住着世界上最顶尖的能工巧匠;他们将打造诸神的武器,杀死诸神。
“现在的新人也就一根筋,”安德烈抱怨,“但又会造势,执行部的人本来就挺依靠装备部,如今更巴结,然而呢,连基本情报搜集都搞砸,全是只会打架的莽汉。”
昂热想起执行部部长在任务中备份下给他,这是冒险的行为,此刻透露出的原因应正了他的猜想。“好吧,那么詹姆·罗斯威尔怎样?”
“没问题,他的导师和其他教授还在远程监控。”
“远程监控?”
“是电话通报,虽然任务失败,但他们已经赴俄罗斯准备和西伯利亚的专员会合,据说极夜的时间很不稳定,天雷组与永夜计划并行,一共七个人。”
“好监控,”昂热不礼貌地催促起来说,“希望加图索能用在该用的身上罢。”
困惑其实发生在两年前,彼时的埃里克和往日无常,和哥哥斯蒂芬·加图索分工明确,后者管家业,前者则只需托着快五十岁的身体到处种马。他们的家族,希望的是有一个既超级又稳定的混血种诞生,目前已知能做到这点的是德国汉堡的卡塞尔。
因为当初尼古拉·特斯拉和摩根闹掰,新成立的学院又极其看重这位电气工程师,于是想趁势拉拢其做教授,完成学校电气工程和天文学的工作,怎料对方拒绝了。那段日子的埃里克整天无所事事也就去当说客,结果无论是学校还是家族,回复消息越来越少。
埃里克像是赖在长岛了,出现的频率奇低,直到今年因为龙族违禁交易一事,加图索们才发现他这是定居了,且行踪诡秘,成为案件中最大的嫌疑人。
昂热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他似乎拉开一种内忧外患的局面,心里深处他怀着恐惧,外人怎么看都罢,他发现自己的经历其实非常卑微:22岁前他的生命半是灰暗的乞讨,半是虽然风光无限广泛社交实际为依靠师兄好友的虚假,由此形成了讨好避事的性格。
风雨欲来,他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五味杂陈的影响下,干脆闭上眼睛睡着了。
再睁眼时已经进入四月春的伊利诺伊州深轨,远眺过去,峡谷间是层层叠叠的针叶林,遮挡阳光,高处,几座古典巨塔长枪一样刺向苍穹,最大的模仿自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造型古朴闪耀。
昂热收拾行装,穿越走廊直接到停车场,乘坐专车绕盘山公路。飞沙走石中,蔚为壮观的学校仿佛让他回到浪漫主义思潮。建筑恍如柏林勃兰登堡门,镌刻其上的雕塑乃众神之王奥丁,胯下坐骑斯莱布尼尔四蹄高举,喷吐闪电,牌匾金黄:Cassell College
一辆奔驰跟随着驶进了广场,在外围的紫罗兰花圃边停靠。理事前来通知昂热,说斯蒂芬教授已经紧急安排校董会议,希望校长能精心准备那会儿,贵客由司机搀扶着下来。一只银色的高跟鞋首先点地,迈凌厉的步伐,套裙隐隐勾勒出身材,与这风风火火的范儿不同的是,她是一位喜怒他显形于色的欧洲贵妇。三十多岁的外貌,却有着二十出头的眼神。
“这位是...加图索校董的夫人...凯瑟琳?”装备部部长皱眉迟疑,“奇怪,今天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据说儿子意外死亡后,她就一直封闭自己,甚至有传言抑郁绝食了。”
“要想得知真相,最好是亲自调查,”昂热悠悠道,“这场鸿门宴,我也不得不赴啦。”
于是,筋疲力尽的昂热,准备着近来的资料,大步走进议事厅,发现五名校董正在等他。
议事厅亮堂,地板上铺着流苏地毯。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鹅掌锹木制的长桌,横档既有镶嵌细工又镀金银,桌面是光滑的大理石,尽显雄伟厚重的巴洛克风。单靠墙布置的下部斜撑的蜗形腿狭台,图案就包括人脸狮身、嵌有宝石的旭日形饰针、围绕头部有射线在卵形内双重“L”形,森林之神的假面等造型奇特寓意隐晦的事物,极富宗教色彩。
两张高背靠椅无人,从不出席的贝奥武甫教授照旧没来,昂热坐到长桌末端,在他左手边是一个四十三岁的男人:康沃尔公爵——乔治·弗雷德里克·恩斯特·阿尔伯特,其父亲即受爱戴的爱德华七世,英国王室与卡塞尔学院的渊源可追溯到秘党时代的剑桥圣三一学院,他曾和长兄阿尔伯特王子去父亲跟昂热的母校就读,找到了混血种的归宿。
哥哥亡故后,乔治加封约克公爵,维多利亚女王于七年前辞世,他再称威尔士亲王。在成为王位继承人的日子里,他进入上议院攻读德语,以及英国宪法,其夫子巴基荷是甘贝特侯爵的至交,不断说服乔治要同兄长一样,研究自然科学——炼金术理论而非航海。康沃尔公爵虽然不乐意如此,但还是利用出访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演讲的机会默默资助屠龙事业,英格兰人昂热相信这位德高望重的王子必将带领他的子民走向辉煌。
乔治的对面是一位老得无法辨认年龄的长者,昂热对他的敬爱犹有过之,他是室利·罗摩克里希那的学生,狮心会成员老虎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室利展开宗教上对神的追求富有意义,老人拄着拐杖,正和一位年轻女士低声交谈。另一个老人坐在角落里,不时咳嗽。
“昂热校长,我们听说了您在路上遇到的麻烦事儿,真令人遗憾,这些穷凶极恶的散兵游勇简直胆大包天,我无时不刻祈祷你早日康复。”公爵的手放在昂热的袖子上,一种温暖传来,“我可以联系在俄罗斯那边的表弟,出面讨贼!”
“万分感谢您的关心,王子殿下。”昂热回答,或许尼古拉二世愿意帮助也无济于事了,三年前的流血星期日事件,沙皇制度已摇摇欲坠。
“校长,你至少平安归来了,”唯一的女士颇没礼貌地说,“某人现在还担心着被暗杀呢。”
此话倒是不假。埃里克·加图索完全失联后,全世界混血种定群起而攻之,谁也不会希望对方率先优秀,“他还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咳嗽的老人咕哝一下,“这是对君王的亵渎。”
乔治皱了皱眉毛:“昂热校长,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见见您,探讨一些祖国的事宜,甘贝特老师曾和我促膝长谈过关于龙族的事情,我有预感,新的风暴已经降临了。”
“我们一样,”昂热语气变得冷淡,王子外交辞令下的请求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认识夏洛。”
“你交际真广泛。”少女表示,她旁边的老人好像笑出声来。
“我非常遗憾,”乔治道,表情郑重其事,“无论如何,我乃校董之一。”
“昂热,咳咳咳...逮捕埃里克·加图索的通缉令...已发,”长桌最后的老人安慰,他身后戴手套的管家赶紧取药,“我们会胜利的。”
室利的学生抚摸他的胡须,露出微笑。“当然,世事是必然的,”他认为,“善必胜恶,如光所到的地方,黑暗无处遁形。”他有张慈蔼的脸,几束白发垂落,老人研究的是印度传统的吠檀多不二论,认为世界的最高本质是无形式、无属性的梵,即绝对存在,万物皆为梵的显现。
当强调信仰的对象时他认为世界有一个全能的、无所不在的最高主宰,可以说是黑王。当强调信仰的对象必须通过人而成为主观信仰时,他又奉“心即一切”、“万物在于心”的思想。在宗教改革方面,他贯彻人类宗教的思想,认为世界上各种宗教所信仰的神都是同一个实体,只不过是名称不同各种宗教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要达到人与神的结合,实现普遍之爱和美好的生活。
“我们不妨开始罢,”老人迫不及待,“昂热,再等下去,只怕无益。”
“如您所愿,”最后一位校董斯蒂芬的末位空着,和昂热相对,“诸位大人,”他正色道,“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校长,您是我们推选出来代为管理的人,”乔治道,“能者多劳,自然会忙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