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紫红色天空落着雨,苍穹变得暗金仍还继续,他们现在出发。昂热打开平板房的一处隐蔽拉门,边走边扣自己的衣服,路麟城跟进把伞举在他的头顶,他看着老板,带插玫瑰的银西装勾勒出博恩斯健硕的身材,发型梳理整齐。“你真像个酒神,”他评价,“干嘛穿着这么正式?”
“洛克不容许怠慢。”乔薇尼无言遮挡她父亲,艾德微笑着递给昂热一张便条,上面是用简笔画画的屋子,“他最近搬了新家,连着他的买卖到红灯区外面去,需要坐标的话我们只消找到以昆古尼尔支架的招牌即可。”
昂热狐疑:“这位店主的真名不会就叫洛克吧?”
他听出了异样,有关该保时捷汽车行的信息都是北欧神话里的。招牌的铁杆结构显然就是奥丁专属武器——一击必中的永恒长枪。洛克这个词很陌生但亦有提及,恶作剧始祖洛基因为希芙事件而发誓让杜华林给义兄造神兵时,另一个侏儒洛克表示不满,并让他的哥哥辛德里研制了雷神之锤证明他们技艺。
“反应敏捷,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光,昂热。”老板仔细审视他,“恰如你所言,他是拉斯普京和某位贵族的后代约瑟夫·萨西罗耶维奇·安珀。最初干的汽车维修行当,那时候的东东还没马跑得快,他凭铁匠自居更得到波尔舍赏识,虽说我也不明小矮人这个的称号他如何喜欢。”
“或许是想聪明点。”路麟城犹豫道。
“这话儿可别教他听到的好。”
“他不会笨的哪去的,”乔薇尼哼了一声,“那人理解,是不是。”博恩斯哈哈大笑,昂热表情暧昧,路麟城飞速瞥了她一眼,闭了嘴。
周围寂寥无比,各家门紧闭,这里是具有蒙哥马利式的地域,第五大道上仅有的Mina社区,街巷宛如米诺陶迷宫路线,人们欲往真正的终点和中点皆于此。在杂沓的民居上方,隐约可见拔地而起的高楼,玻璃闪耀着,还有机械运作的声音。
“好安静,”昂热环顾,“像个被遗忘的村落。”旁边的艾德耸耸肩,将背包弄到稍舒适的位置:“他们全去工作,到晚上就不同啦,无论是棚户,流浪歌手,抑或喝醉的单身汉都会聚集这里,享受他们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刻,昂热,这是个边缘地界。”
“提供诱惑不会加害他们吗?”
他们转了个弯。“你不会真以为我这是什么福地,明面上我只敢兜售苦艾酒和普通人喝得起的麦酒,一部分自诩艺术家的家伙缪赞而已,关于对待他们的方式…乔薇尼。”艾德看向女儿,她拢了拢头发,“我们严格把控每单生意的量,至高也是他们喝到自己还能走回家的地步。钱的问题就和芝加哥警察补上,倘若这些人仍有因为酗酒违法乱纪的我们会直接举报,包括一些歹徒出没和恶劣交易的事件信息,如有得知,是要通知他们的。”
路麟城解释:“这些钱财我们会分出点来,以资助学校,我们相信教育能够帮他们摆脱困境,起码有利他们孩子成长。但到底还是得靠他们自觉,内心难以按耐,纵使活在清真寺也能玩出鱼肉。”
昂热点头。
沿途已现春季的热闹景象,蜿蜒小路和寻常阡陌一样,长满‘杂草’。左侧几个威尼斯渔贩将水泼洒,连着盆里的鱼鳞跟脏器,地面红得起泡。一大票小孩拿着树枝棍棒追逐,路口中央的交通管理员则胡乱吹着口哨,三三两两的汽车蛮猪般放屁前进,成排的马儿在它们右边穿行,为首的骑者牛仔模样,人们正高声呼喊。
泥板道和城市铁轨相交,互触时与之齐头并进约莫三英里,延伸到市集广场。护栏阴影下笼罩着众摊位,农民们搬来凳子,毯子上放着各种食物,列车到站,人群自尘出时,他们便抓起喇叭吆喝着:“葡萄哩,上好葡萄嘞。”或是“蓝莓哟,酸甜酸甜的蓝莓哟!”最多的遂属“新奇士橙哇,正宗可口的新奇士橙。买二斤即送红提啊!”
他们横贯,浓雾弥漫,昂热喃喃细语。远方的洛克汽车行坐落于哥伦比亚博物馆东部,扇门好似索尔战锤布满电线纹路,他甚至能够想象夜晚其发光如雷,胜利长矛垂直在梯形顶房下,杆端挂着绘四十五颗白星的红、蓝横条美利坚合众国国旗,随风飘荡。
“我们到达了。”路麟城宣布所有人知道的事实。
客人们到屋檐后收伞,艾德拍拍身上的衣服,他的女儿替他拿背包,昂热走在脚底会沙沙作响的干地,吸着空气中的汽油味,他看见门旁杵得极歪斜的告示牌,竟附隶书小字:本店洛克汽车行转售保时捷、奔驰,兼营维修,早7点至11点概不接客,急金请告知。
艾德上前,紧按铜铃,过了会儿他们听到闸子打开,博恩斯弯下腰来往里凑,对方亦自阴影端详,良久两人都笑出声来。“近来可好,安珀老兄?”他半脱礼帽,“我瞧生意还行罢。”
“那你一定是看走了眼。”他们看到工厂卷帘开。
老板本人迎接。上身暗金服,与艾德·博恩斯相衬,下身西裤比较脏,沾了机油,约瑟夫头发铁灰,带口罩,眼睛直接是如他衣色的黄瞳。
“做生意还挑时间,现在没几个人会像你。”
“以后不会了,”老板说,“赶紧的,等你买了车,我同行们就会觉得竟然连你身上都能扣钱。”
“毕竟你有贵族气质。”
“这年头,贵族多如狗,富豪遍地走了,被我爹操过的女人还能在密西根湖畔走秀呢。”
艾德黑脸了,“洛纳-保时捷,照你说的,一万英镑租。”他沉重地搂住安珀的肩膀。
老板比划数目:“三倍。”
“我还以为,你真当自己是位有信义的人。”昂热皱眉。
“我当我是个生意人,”约瑟夫纠正,“我想我是忘记了跟你们说它的行情了,再过一个月左右,斐迪南德和他的团队就会在戴姆勒推出新型的奔驰-SS号车,还有别的公司也会马不停蹄地加赶其他品牌。”
路麟城替他把话说完:“届时这些费用,恐怕就没人消受得起了。”
“聪明,”老板表示,“但凡这里的员工有这意识,跟我学积极点都不至于还是这么个慵懒劲儿。”
“因为不是谁皆中国人,努力向上不畏艰苦乃千年品质。”昂热看着混血种的眼睛。
“出乎预料,”老板喜乐,“很多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血统确实不同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样子,你有东方人的轮廓和西方人的立体五官,”昂热解释,“突出的是你口音,我从没听过有俄国人的俄语这么拗口,而且有股河南腔。”
“中原豫州是我的一个故乡,”安珀示意路麟城,“恰如你一样。”
乔薇尼站出来。“可你是格里高利和贵族所生。”
“这位贵族也可能是王室的罢。”
他们都一惊,怀疑扼住他心头,昂热好阵子不能言语,待开话只觉声音颤抖,“你到底是谁?”老板反道:“往昔之事何必再提。”
“你,是,谁?”希尔伯特·让·昂热一字一顿,“我买东西好歹也要知道对方是否是恐怖分子。”
约瑟夫态度冷淡。“那是你,不买请便。”
“行了,昂热!”
老板已入帘后的黑暗,余下悠长的调子。“忘了,我的父亲完事就离我母亲而去,我的母亲…我素未谋面的妈妈更加被他们压迫,对我来说,拉斯普京最好亦最坏的事情就是把我带出国,当年义和团运动愈演愈烈,八国联军因此攻入北京城。”路麟城开灯,他们看见安珀颓坐在板凳上擦拭自己的手,“我在我父辈的国家得知母亲死在清廷的消息。现在,担任军机大臣的醇亲王载沣将背负更大的责任。”
还有骂名的风险,昂热不由得叹了口气。光绪二十七年间,载沣由于克林德事件,以专使向德方面赔罪,幸好他举止得当,没让外国人留下话柄,可安珀竟是他的族人?
“三万,怎样,博恩斯,”他头也不回,“要吃饭的嘛!”
“好,”艾德允诺,“成交。”昂热没有说话。
老板打个响指,“凯西,”随着步伐音近,一个黑发倾泻如注的女孩走下楼梯,“我女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博恩斯父女亦跟着。“宝贝,先叫哥哥们检查设备,叔叔们再取车去,二号仓的。”他弯腰亲她的额头,把钥匙给她,她应声而行。
“哦,对,”他好像想起什么,老板问路麟城,“能请您帮个忙吗?”
“乐意效劳。”
“太好了,谢谢!”他到里间捧出一个方木盒子过来,所有人都凑上前面看,安珀故作神秘地慢慢打开。
“一把刀么?”
博恩斯看着安珀。“老兄,你是要送他吗?不可,这行不通。”
“不会是白给,”老板提醒,“我说这是帮忙。这把刀系洋务派大臣李鸿章的部属楚膺楚绍华的遗物,楚先生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因为种种原因他将它托我保管,现在我希望能通过你让其回到老家的楚氏后人,完璧归赵。”
路麟城小心接过,仔细端详:“尽我所能,我保证。它有刀铭?”
昂热替他们把小台灯拿来,钢铁瞬间光寒摄胆,折纹如Mjollnir装饰,老板摸胡子,“没有,但我和贾维利安研究,发现了某种奇怪的炼金特性,挥舞久了,其面会凝结空气的水,似乎会自动清洗。”
“你就这么对待楚邵华的遗产?”
昂热疑惑。
“他跟我说过这点,刚开始,任谁听了都会嗤笑罢,”老板道,“你也可以用它,孩子,算是他给的福利,如果它还会渗出露珠的话。请原谅,我们喜欢叫它‘鬼泣’。”
“鬼泣。”昂热重复这个名字。
“是的,”安珀郑重其事,“天神斩地鬼,古往奔星雷,勿使二者随,切切,切切。差不多就是它主人告诫的意思了。”
昂热忽然忆起了古人镇压某位龙王时用到的银牌,其间是以旧文写的道教开旗咒:五雷猛将,火车将军,翻天倒地,驱雷奔云;对仗万千,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你的人可以没?”
“好了,”老板歪头,“那边的左数最大的仓库,我就等着数钱啦。”
“你付钱路麟城,让安珀叔叔实现愿望。”艾德语毕和他们取车去了。
“坐。”老板指示。
“你究竟是谁?”
“又是这句,我是谁不重要。自己是谁才重要。”
“我清楚。”
“我也清楚昂热,他不信任我,这就是答案,于是,我来找你,你是个单纯正义的孩子。”
“前半句倒说对了。”
约瑟夫·萨西罗耶维奇·安珀高声欢笑。“你这小子。”
“你找小子意欲何为。”路麟城代入其中。
“他得明白,”老板解释,“明白自己、明白心之所向、明白他人。路麟城,你生来便肩负有使命,你得要他去往南方,再到北方。”他强调,“真正的北方。”
“我们就是去北方。”
“你他妈到底要不要听?”
“请讲!”
“你们还要游历东西方,集结列国的子民。由此……”
路麟城聚精会神,似乎没发现墙壁挂钟的异样:指针慢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