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森林中的树通常是很高的,大多数都是二三十丈高,三四个人才可环抱一圈;当然数量也很多,若你在高处眺望,一眼绝对望不到头。
“只见诸葛青风一弹指,手中石子一闪,四丈外的刀疤大哥痛叫一声,单膝点地,再也起不来了,”
宋龙亭单手握书举在脸前,轻声诵读道,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在空中比划、变化不同姿势,
“这样弹出去吗?”
话音未落,他便把右手握着的石子弹飞出去,嘴里碎碎念叨着,
“哈哈哈,这样刀疤大哥就输定了呀!”
宋龙亭的飘飘然还没结束,一只手掌悄然搭上了他的背,手掌的主人是一身蓝衣的高挑少年,
“喂!小龙亭,快别看书了,再不快回去,就要被爷爷罚劈柴了!”
这声音虽然不大,可宋龙亭还是浑身抖了三抖。
他转过头、踮起脚跟就对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健美青年慵懒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
他弯腰、伸手抓起自己身旁与自己几乎同高的竹篓,
“走吧,灵天哥。”
身旁的灵天点了点头,也不管宋龙亭跟上没有,径直地走向了林中的石板路。
这高挑青年就是精灵村族长灵盛的孙子——灵天,而灵天也是精灵村孩子里修为最高的,如今的他十七岁,已经到达了炼气境九重。
灵天旁边的便是宋龙亭,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岁小童。
落日西斜,将周围层层叠叠的树影拉长。
灵天瞥了瞥头,见宋龙亭走起路来蹦跳有度,后背上的纸篓也是轻灵地一上一下,忍不住就笑道,
“小亭子,你今天砍柴够了没有啊。”
宋龙亭原本蹦蹦跳跳,听到灵天这么一问,转头就是一笑,
“灵天哥,你知道吗,今天书里说诸葛青风,一下、就是这样一下,”
他说着还用右手做出弹指的动作,
“刀疤大哥就被击败了,读着就像真真切切看到似的,你说,诸葛大侠是不是很厉害啊!”
灵天听罢,脸上有些忍俊不禁,
“你每天给我讲些故事也是好的,不过也不能总是忘记村子里大家的柴火问题,”
话还没说完,宋龙亭冲着灵天就是一脸坏笑,加上还有些宽大的衣服迎着风飘动,更显得宋龙亭人小鬼大。
“哎呀,我的好大哥,我知道了,可是我带回去的柴火不够,族长爷爷是会生气的呀,”他的语气稍微顿了顿,
“罚我劈柴总是简单的,但族长爷爷生气就会对身体不好,而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说着宋龙亭也偷偷瞟了一下灵天的背篓,心里却是一喜。
灵天虽心思老成,但不免孩子心绪占的多,转眼间因为宋龙亭冠冕堂皇的理由笑了起来,转身便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一捆柴火,扔给了宋龙亭。
“就算这些是你今天的柴吧。”
宋龙亭接住柴后嘿嘿一笑,好像早就料定了结果,放开了脚步向石板路尽头冲去,灵天也迈开步子小跑在宋龙亭的后面,一边喊着,
“龙亭,你跑什么啊!”
“大婶上次熬汤说柴太少了——熬不了太多汤,”宋龙亭已经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这次我带回去这么多,一定要多喝两碗!”
黄昏,精灵村。
远看茅草屋村舍有六七十间,其中还圈养着不少家禽,村子中心便是一大片空地,此刻已有许多族人在空地集会忙碌着。
灵盛站在村口,身上穿着一身青袍颇有一番隐士风骨。
他眼睛动也不动地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腰杆直挺挺地立着,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他的银发。他脸上遍布树皮般的皱纹,似乎也在诉说在这森林山脉中求生的不易。
直到看到有两个小小的黑影跑来,灵盛嘴角才微微展示出笑意,向着他们摆了摆手。
“族长爷爷。”两人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等两人靠近,灵盛这才张口,
“龙亭,又是看书看到太阳下山了?”
宋龙亭小脸上这又多了一抹绯红,“爷爷,你可真厉害!这都知道。”
“臭小子,”灵盛佯怒举起手来,作势要打宋龙亭屁股,宋龙亭却是笑得更开心了,窃笑道,
“族长爷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是要打我,其实心里说不定多舍不得呢。”
果然,灵盛只是举手一扫衣摆,
“灵天,带龙亭去吃饭吧,你大婶都在等你们。”
“爷爷我们这就去,您老人家也快来吧,今晚也不会有危险的。”灵天也向着灵盛目光眺望之处看去,随即道。
“但愿吧,我们一起走。”三人便一起去向村子中央篝火走去。
村子里大部分人的晚饭时一起位在篝火旁享用的,如果话有别人在的话一定会发现,精灵村所有人的耳朵都是比起人来更细长的,身形也都是比人更高挑的,眉眼也是更加灵动的,只有一个例外——宋龙亭。
不仅耳朵与其他族人不一样,身形也确确实实与精灵族不同,只有眼睛中闪烁的光芒相差无几,同样的灵动、同样的纯净。
宋龙亭确实是个异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族。
遥想宋龙亭五岁时,哭着跑来问灵盛。
“族长爷爷,我的耳朵怎么不尖呢,为什么壮壮、大傻都比我长得要高很多啊。”
“因为你是人族啊。”
“呃,族长爷爷,我为什么是个人族啊。”
宋龙亭瞪着大眼睛紧盯着灵盛。
“以后再告诉你。”族长挠了挠头说道。
“不行。”宋龙亭挺着小肚子气鼓鼓地说道。
灵盛突然正色道,
“龙亭,今天坚持炼体任务完成了没有啊。”
“呀,族长爷爷,大婶还叫我去劈柴呢,”
宋龙亭突然一个急转身,
“族长爷爷,先走了。”
“这孩子。”
灵盛看着宋龙亭跑出门去,笑骂道。
入夜,村子中央。
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可气氛却是冷冷的。
众人见到族长前来纷纷起身,
“都坐吧。”
宋龙亭找了一个大婶旁的位置,紧挨着坐下,不知是不是精灵族的体质问题,精灵族女性无论年龄如何,外表看起来还是像二十多岁的少女模样,留有纯洁透净的皮肤,气质里还多了些小女人成熟韵味,大婶身着红裙,便更显脱俗。
宋龙亭眉开眼笑给大婶说今天他带回了许多柴火,可以够做很多汤来喝的。
“好龙亭,今天你想喝几碗都行。”大婶冲着宋龙亭欣慰的笑了笑,还摸了摸小龙亭的头。
但细心的宋龙亭还是发现大婶今天有点淡淡的愁绪,环顾四周好像每个族人脸上都带着一点忧愁,村子里的狩猎队长灵茂却不在众人当中。
宋龙亭又冲着灵天使了个眼色,发现灵天也是一脸的疑惑,又看了看和自己同龄的那些少年们也眉头紧皱,宋龙亭悄悄地碰了碰坐在自己右边的灵美,
“小美姐小美姐,今晚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灵茂大叔又去哪了?”
灵茂的妻子便是大婶,而他们的女儿便是灵美。
谁知灵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头半低下来,一头银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可宋龙亭却看到有几滴晶莹的泪花打在小美前面的土地上。
宋龙亭又看到了族长爷爷似是在等大家吃完饭,像有什么话要讲,他便吃光了自己碗中的黄米饭,要知道在这无尽森林中生存就不能浪费任何食物。
一阵难忍的静寂之后,族长爷爷起身,迎着篝火看向众人。
灵盛只是一个为了让精灵族生存下去的普通族长,能为了族人付出一切。
现在,他脸上的皱纹如刀削、似斧刻,很丑陋,甚至吓人。
大家都知道族长是一个修炼一途上的天才,他凭自己的智慧和力量驱除凶兽,与大家在此定居,结束了这一支精灵族流浪的生活。
也知道他为了夺下这一块区域,与这个地区的王兽——赤鳞蛇激战了三天三夜。最终精灵族人们留下了,可族长也中了赤鳞蛇的剧毒,虽然不死,但只要引动真气便心如刀割、如蚁噬。自此他便放手修炼,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培养下一辈身上。
他总归是个伟大的人,他的儿子是他曾经袍泽的遗孤,他不忍心让孩子成为孤儿。
可是灵盛只当了二十年的父亲。
十几年前的一次兽潮,他与儿子儿媳共同掩护族人撤退。
他恨自己境界不能再进一步,力竭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将自己送走。
“父亲,照顾好灵天!”
这是灵盛最后听到儿子说话。
兽潮过后他去寻找过他们,他相信普通炼气境甚至通脉境的凶兽根本伤不了他的儿子,可是他最后找到了儿子和儿媳的尸体,他们与天翼魔虎——深山的一只归灵境兽王,同归于尽。
这是自然的法则,万物皆有一死。
自此他不放弃任何让青壮一代修炼的机会,打猎、砍柴都是手段,锻炼体魄、修行出真气才是王道。
这次,他灵敏的鼻子又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风中夹杂了来自未来的血腥。
“绝不能让族人再一次遭受灾难。”灵盛心中暗道。
“就算拼了我的命,也要护族人平安。”
“我有事宣布。”灵盛不由攥紧拳头,开口道,
“村子附近来了新的王兽。”
族长顿了顿,“灵茂狩猎队的五人甚至没有看清它的模样就被打成重伤,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严重的伤口。”
众人脸上皆是出现一抹惊恐,在短暂的沉默后,族长扫了一下衣摆,继续说道,
“明天起村外一切活动停止,做好重新流浪的准备。”
“灵威灵武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罢,族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村外。
族人闻之,都匆匆着手收拾残羹或回屋子去了,每个人都不免为今后未知的生活捏一把汗。
宋龙亭心中不禁一颤,转头便看到灵美双手掩面轻轻啜泣。
“美儿,”大婶环抱住灵美,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你爸爸会没事的。”
“小龙亭,你也要做好打算,流浪的生活是无比艰险的。”大婶转头对宋龙亭说道,“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族长,他总会有办法的。”
宋龙亭怔了怔,点了点头,侧过头去看着灵盛挺拔的背影。
灵威灵武乃是村内狩猎队中除灵茂以外经验和境界最高的一对兄弟,两兄弟身形壮硕,因为常年的野外磨砺皮肤都变得黝黑,只二十三岁就达到了通脉境七重,算得上族内狩猎的好手。
听闻族长叫道自己,两兄弟互看一眼,便起身追族长去了。
月色苍凉,星光熹微,精灵村外。
灵威灵武恭敬地站在族长身前,抬头便看到族长斑驳的银发随风而舞,眼神又燃起了精光,仿佛又变回到了他们小时候崇拜的银发战神。
族长紧攥着拳头,手背也已布满了青筋,只不过他的腰杆未有一丝弯折。
灵盛沉吟半晌,沉声道,
“子夜上山,我要和王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