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国被誉为九天之上的国度,云雾缭绕,经济繁荣,技术先进,相传原是神祗的住所,因此瑶国子民都自诩是神的后裔。整个国家由中心最大的主城云顶城和盘旋在周围的九个副城构成,云顶城由王族守护,其他九个副城则隶属于九大公爵掌管。城池之间漂浮着些许零星岛屿,一些成了当地人自治的地方,另外不少则成了灰色地带和法外之地。
大乐城是太初殷氏世代相传的领地,面积广阔,人口众多,算是瑶国十个城池中相当繁荣的一个了。传说第一代太初公殷儒良继承了火神的意志,掌控了焰的力量,战无不胜,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上代公爵殷何有两个女儿,大小姐就是当今的城主殷梁,据说是先公和外界平民女子的女儿。二小姐则是和正统妻子霓乐夫人生的殷岚。五年前,天上的瑶国与地面的雪国爆发了为期三年的乾坤之战,女王失踪,太初府内也是风云突变。公爵病逝,夫人被处死,二小姐死于非命,大乐城一时间人心惶惶。年仅十八的殷梁临危受命,继承爵位,在一片质疑声中稳住了大局,不仅成为了大乐城史上第二位女公爵,也是历代太初公中最年轻的一位。
太初府倚山而建,层次分明,碧瓦朱甍,气势恢宏。一进大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一丈高,三丈宽的白玉壁画,细致地刻画了瑶国的诞生,火神的传说,殷氏的传承。最右边,方正的楷书刻着历代太初公的名字。壁画两侧各有石阶,拾级而上便是接待宾客,举办宴会的祝融堂。祝融堂左边是迎宾处,右侧大门紧闭,已有好些年没打开过了。沿着山势继续向上,就来到了天机阁,这是公爵平日处理要事之处,与官员商议军事政事都在这里。天机阁左后方是烟海楼,不光存放了建城后,府里所有的人事记录和账本,更是公爵私人的藏书楼,收藏了不少市面上已经绝迹的珍本和禁书。天机阁右后方是锦绣园,府上下人的住所,整个府里最热闹的地方。再沿山势往上走,接近山顶的宫殿便是殷氏历代的居所。山顶最大的宫殿燧人宫,是历代公爵的寝居,坐北朝南,整个大乐城的风光都能尽收眼底。燧人宫的西侧是琳琅轩和玲珑轩,是少爷小姐的寝居。由于现任公爵并无子嗣,现在这俩屋子都用来接待在府上过夜的客人。东侧是历代副官居住的羽扇斋。
琳琅轩本是二小姐殷岚住的地方。殷岚是个精致的姑娘,琴棋书画皆有所造诣。房内书盈四壁,高架上摆了好几盆兰花,书案旁还倚着一副琴。琴声自殷岚离世后已五年未曾响起,好在殷梁吩咐侍女定时打理,时至今日,房内摆设和主人生前的样子分毫无差。院子里是好几棵枝繁叶茂的梧桐,之间又种满了二小姐生前最爱的海棠。瑶国的土壤偏碱,难以种植花草和粮食作物,因此与地面上的土质贸易自瑶国成立之初便未曾断绝。皇亲国戚和各方地主们高价购买适宜种植的土壤岩石,将各种植被景观搬上了九霄之上。
天空透过厚厚的树叶层,洒下破碎的光影。树下的女子坐在石椅上,半仰头,眯着眼睛感受着这难的光景,少有的美貌竟不输这满园的海棠。
“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姑娘该梳妆了。”这是侍女夜莺的第三次催促。夜莺一点都不喜欢眼前这位新主子,虽然长得是很漂亮,但是架子比之前生前的二小姐还要大。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刚来就被公爵奉为贵客,长住到了二小姐的屋子,用二小姐生前的侍女,吃的穿的,都快赶上爵爷自己了。
“我说过了,不去。倘若公爵怪罪下来,你都推到我身上便是,不会连累你的。”倚在石板上的女子柳眉杏眼,靡颜腻理,一袭白衣。她未施粉黛,依然掩盖不住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华。身后的海棠画迎风摇曳,微风卷起掉落的花瓣,如赠礼般吹拂到她的肩头。她依然静静地坐着,仿佛汇集了所有光辉。
夜莺不满地皱眉,“灵容姑娘,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多嘴,我不清楚您和公爵大人有什么关系,但这两年里我们太初府待你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有哪里怠慢姑娘让姑娘不高兴了,姑娘直说就是。”
美人恍若未闻。
“灵容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一个声线低沉的男声自内院门口响起,只见一身黑色军装的男子倚靠在过道棕红色的木柱上,身形修长,颜如冠玉。
“是月隐大人!”夜莺低声惊呼,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见她未做声,赶忙上前迎接,总不能让大乐城的副官大人站在外面吃闭门羹吧。
进门的男人身形高挑,眉目深邃,月白色的短发,苍白的肤色,细看还能看到皮肤下清晰的脉络,寡淡的神情带着浓浓的疏离感,。月隐挥了挥手,让夜莺退下。
男人负手在院子里渡了几步。午后的阳光慵懒且散漫,迎着光,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恍若琉璃般透明澄净。他朝枝丫末端的海棠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却在快要碰触到的时候,讪讪地缩了回来。
灵容细细地打量着他。她这辈子见过无数容貌不凡的男子,有的丰神俊朗,有的高大威猛,也有如女人般妖艳如花的,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
一种濒临破碎的美。
如他的名字所言,就像深秋的残月,孤高,寂寞。清冷的月华会被太阳的光芒所掩盖,而似乎下一秒,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因承受不住阳光的辉煌而消失不见。
名为月隐的男子缓缓开口,“灵容小姐,我这个人对公爵以外的人,都没什么耐心。你在这里已经平平安安地住了两年了,但是太初府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你这个样子……”他转头望着她,表情柔和却眼露杀意,“我会很难办的。”
“我现在是一介逃犯,在这里既不光能逃避女王的搜捕,避开穷凶恶极的血贩子,还能过上衣食无忧的贵族生活,对我来说是当然是不二之选”,灵容话锋一转,“只是月隐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月隐听罢,回答道,“你应该听说过,公爵大人体质特殊。我们相当于缺少了一个能和其他公爵抗衡的筹码。因此,需要像你这样特殊的人来增加我们的筹码。”
“私藏王血是什么罪,你们应该比我清楚。”灵容道。
“嗯”,月隐不以为意,“摄政王夏参的前车之鉴,过去还没多久。”
听到“摄政王夏参”伍个字,灵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转过头,看到月隐琥珀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笔挺的黑色军装配有暗红色的镶边,原本应该镶满勋章的左胸竟然是一片空白。明明是截然相反的样子,灵容却觉得,眼前的男人和那个人,竟然有了重合。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存在过的阳光,哪怕阳光中含着些许灰尘,但的确照到了她身上。
“我……我并不理解他最后的决定。”灵容的目光转向他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认输,为什么会失败。”
月隐沉默。
“那件事后,我本想一个人安稳地度过余生。可是,每晚,他最后站在班扬城上的背影,每晚都要闯进我的梦里,无论我在梦里怎么挽留,他都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在下有幸和他切磋过几回,的确是个天才般的伙伴,和对手。”月隐眼里露出些许赞赏。
灵容莞尔一笑,“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灵容起身,认真地面对眼前的军人,“月隐大人,灵容可以任公爵大人差遣,但有一要求。”
“但说无妨。”月隐一向寡淡的脸难的露出笑意。
“我从花魁,到女王,再到逃犯,不过三年的光阴。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我一直无法平静,心里一直在叫嚣着,我必须,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情。”
月隐恢复了原本漠不关心的表情,淡淡道:“若你要的是权势,这里会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其他什么事情,等你想明白了,公爵能给的也都会给你。但是……”月隐话锋一转,“如果你做了威胁到了公爵的安全的事,别指望我会对你心存慈悲。”
灵容微微一笑。
“嗯”
太初府。祝融堂。
陈元在太初府呆了有五十年余了,历经三任太初公,府里的佣人琐事,事无巨细,都知根知底。五天前,他就忙里忙外准备今天的宴会。公爵不喜铺张浪费,也不关心什么礼节仪式,好在伺候先公的几十年经验在,身为府里的总管,他是一定要让今天的太初府熠熠生辉,让那些私下嚼舌根的人全都闭嘴。
“这个灯,再挂高点儿。”
“诶那边儿!歪了歪了!”
“哟,戚大人,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了。”
见着有宾客到了门口,陈元急忙上去迎接。来的人是大乐城的前首富戚百里,此人在殷梁上任后便被任命为大乐城的三司使。当今无论哪个国家和地方,一向忌讳商人出仕。殷梁却力排众议,执意选从没当过官的戚百里来掌管大乐城的财政命脉,这无论是对新上任的太初公还是戚百里,都是不小的压力。
“公爵大人难的摆宴,戚某岂敢怠慢。来,你们,把东西搬进来。”
戚百里指挥着下人搬进一箱又一箱东西。陈元知道,戚百里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抠门,但是关键时候丝毫不吝啬。兵荒马乱的年代,粮食紧缺,戚首富凭自己的人脉打通了军部的关系,私下获取了大量军队物资用来安置无家可归的平民,自己家财散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跟在戚百里身后进门的是沈赢。这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沈家历代均辅佐太初殷氏,手握大乐城三成的兵权,沈赢虽已年近不惑,但骁勇善战不输当年,长的那张黑脸是不怒自威,在士兵中声望极高。由于人高马大又肤色极黑,慢慢有了个绰号,黑熊将军。但自打殷梁上任后,这位黑熊将军好几次当众找新公爵的难堪。毕竟一个战绩卓越,跟着先公走南闯北的大将军,忽然要听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打心里不服。后来殷梁对大乐城吃官饷的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大家都觉得黑熊将军这次大概是要回家啃树皮了,好几个文臣武官跑到太初府来求情。最后,沈赢坐在将军位置上的屁股挪都没挪,对殷梁的态度也是收敛了很多。
“哼,”两手空空的沈赢看着戚百里堆成山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提亲呢。”
“诶诶诶,你说话注意点儿啊。”戚百里指着沈赢说道,“公爵对我有恩,礼尚往来乃基本礼节,哪像有些人,厚着脸皮来吃白饭。”
“呵,戚大人屁股还没做热,拍马屁倒是熟练地很了。本将军跟先公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呢!”
陈元忙上前和稀泥,“哎哟,沈将军,您跟戚大人这次又是前脚后脚,默契得很呐!”
陈元语毕,戚沈两人相互白了一眼,
“切!”
“切。”
自从殷梁出面特赦因挪用军队物资被判严刑的戚百里之后,对殷梁感恩戴德的戚百里跟处处找麻烦的沈赢可谓是冤家路窄,彼此看不惯。
“哈哈哈,你俩还是这么有精神,真好,真好。”一个和蔼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三人转过身,之间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黑袍的老妇人在左右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跨过搞搞的门槛。
陈元见了急忙上去搀扶,戚百里赶忙行礼,就连沈赢也一时间变得毕恭毕敬。
要说这位老太太是什么来头,她可是全城,甚至可能是全国出仕时间最长,年纪最大的在位官员,典狱长纪慈。
纪慈老前辈通晓律法,博览古今,满腹经纶,是先公殷何的老师,就连现在贵为公爵的殷梁见到她,也要尊称一句“先生”。
全城的达官显贵陆续抵达,平时没什么声音的太初府一时间热闹非凡。
内屋的灵容早已梳妆完毕,在夜莺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堂。
她穿着一袭洁白的礼服,微卷的头发在头顶松松垮垮的盘成一个髻,剩下的青丝散在肩头,妆容精致。她并不怯场,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她自知上苍赐予自己的稀世美貌,只要稍加利用,便能让所有人为之倾倒。每走一步,都步履生花,世界都为之旋转。
宾客里并没有人认识她,但是不少都被她吸引住了游移的目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人群中一位白衣少年,念着诗句走到了灵容跟前。
宾客中有人低呼,灵容看清来者的面容后也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哥儿,剑眉星眸,气宇轩昂,身穿贵族的白色礼服,款款地向灵容行了个礼。
“在下萧别阳,斗胆请问姑娘芳名?”
瑶国民间之间有流传八个字,
月伴花木
炎阳上棠
这八个字说的,是著名的瑶国四公子。碧落城的楚伴,香檀城的太始公花段澜,大乐城的萧别阳,以及岐良城的宗动公姬棠。要成为四公子之一,不光要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还必须出身显赫。
萧别阳是家里的二子,父亲是大乐城出名的大谏官萧印。虽然老父亲恨不得日进百谏,每天在殷梁面前唾沫横飞,但萧别阳却是无心官场,平日里和好友吟诗作曲之外,还酷爱机巧之术。殷梁曾不止一次地暗示他,如果不想走父亲的道路,军队也是非常器重他的才华的。
长子萧迎阳暂不在城,萧印这次带着次子来太初府,却着实被儿子的行为吓了一跳。
兔崽子,虽说也到了延续香火的年纪,但人家姑娘底细都不知道就瞎凑上去,这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姑娘万一是哪家大人物的女儿,哪能让他这么当众调侃的!
灵容很快地摸清了现在的状态,她故意绽放自己的美貌,就是为此目的。她优雅地回了一个礼,
“鄙名灵容。”
“灵容?”萧别阳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这个名字很是符合姑娘。”
但宾客之中却有人想起了这个名字,“我记得之前皇城的七巧坊,她家失踪的花魁,就是叫灵容的吧。”
说话的是公爵的表亲田江。
众人听罢大多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则是想起确有其事,萧别阳微微扬眉,颇具含义。
烟花柳巷之人怎会登上太初府的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