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该怎么办？
冷宫，就是我的下场。或者干脆一些，逼自己自杀。
那么，只好用第二个方法了。
沉鱼轻轻一笑，说道：“父亲，虽然皇上言语里似乎有这个意思，但是到底还不曾派大臣前来做媒，事情到底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女儿想择日进宫一趟，拜见太后老人家。”
沈度元立即明白了，笑道：“如此最好。太后前日给你一些赏赐，你也该进宫去谢恩。只靠母亲代为谢恩，只怕失礼。”
他是当女儿想要进宫去与太后拉好关系，让太后定下心思呢。沉鱼冷冷笑，谁知道我进宫的真正目的呢？
我进宫的真正目的，是要叫太后改变主意。随便谁家的女儿都可以选，唯独沈度元的女儿，绝对不可以进宫。
沉鱼的打扮，端庄而不失明艳。年轻的太后看见了她，眼睛里也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年轻的太后——也许现在的她，是世界上很多女人羡慕的对象。的确，坐在高贵的台上，她是如此的仪态万方。无数的名门贵妇匍匐在她的脚下，战战兢兢。
但是，这个少女，神态里，有着该有的恭敬，却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胆怯。
少女款款跪倒，连跪倒的姿势，也是那样优雅：“臣女拜见太后。”不管才华心性如何，至少外貌与风度上，她已经足以母仪天下了，太后想。
“平身。”太后温言吩咐，又叫下人：“看座。”
“谢太后。”沉鱼的举止，沉稳如水，脸上不因太后特别的礼遇而起任何波澜。
“果然是一个端庄伶俐的姑娘呢。”太后轻轻笑道，声音里，隐约有一丝嫉妒。的确，是嫉妒。任何曾经年轻美丽的女子，看见比自己更年轻美丽的女子，总难免有些嫉妒。
“谢太后谬赞。”沉鱼低垂臻首，微笑说话：“看到太后，臣女才知道什么叫做风华绝代，什么叫做国色天香。”
沉鱼的声音，非常真挚。太后不觉心中舒坦，笑道：“你这张口，还真甜蜜蜜会哄人呢。”
沉鱼抿嘴笑道：“太后，寻常人是要人哄的。但是太后天纵英才，谁敢在太后面前说一句谎话？”
太后又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这孩子的口还真甜，难怪别人都称赞你呢。”
话终于拉到茬口上了。沉鱼停了片刻，换了一个端庄而沉稳的眼神：“太后明鉴，臣女出身卑微，见识浅陋，是当不起别人称赞的。”
“出身卑微，见识浅陋？”太后笑了起来，“出身卑微，见识浅陋，未免太谦。”
“臣女并非谦虚。”沉鱼低眉道，“臣女母亲，本是一个歌女。当年漂泊风尘，蒙父亲不弃，才结为夫妻。臣女自幼跟随母亲在乡下长大，直到十三岁，才跟随母亲读了一本《汉书》。”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动，随即笑道：“十三岁读《汉书》，你母亲，也是个有才的。”
沉鱼恭声道：“太后夸赞。臣女母亲，当时第一课，就给臣女讲霍光传。臣女当时年幼，并不懂得什么，但是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意思。”
太后忍不住眉毛一挑：“哦？如今又从中品出了什么意味？”
沉鱼微笑道：“其实臣女什么也不懂得的。只是觉得霍皇后的命运，未免悲惨了些。生为宰相女儿，又身为皇后，全天下的幸事，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如果她的八字根基好些，承受得住也就罢了，可她的根基，又薄了一些，未免就抵受不住了。其实……”沉鱼微微叹息，“就她本身而言，失德不失德，还真难说呢。”
太后听沉鱼侃侃而谈，神色恭谨，但是言语之中，竟然是如此明白，又是如此委婉。这个小姑娘，是个明白人呢。可惜生在宰相家！不管儿子本意如何，这个小姑娘，是不能招进皇宫了。一是这个小姑娘太聪明，太聪明的皇后再加上一个太有权的国丈，不是国家之幸。二是如这小姑娘所说，也不忍心将这个小姑娘拉进皇宫这个火坑。再加上，这个小姑娘母亲，居然是个风尘女子……不由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是微笑：“史书历史，都是过去，也就罢了。难得来一次皇宫，叫人陪你，到御花园走走吧。”
御花园……
沉鱼的脸上不禁浮起一阵潮红……就在那个御花园里，沉鱼再次遇见了他。
带着研墨，随着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新柳，走向了荷花池。新柳一声不响，沉鱼也走得相当沉闷。虽然太后吩咐说让新柳带着自己看看风景，但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处在皇宫里，自己哪里能东张西望呢……沉鱼走着，眼睛，也不敢多加斜视。她想起在老家的日子——自己与母亲，经常带着弓箭上山打猎。在那无边无际的丛林里，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呼小叫。
自己，本来是属于山林的啊……但是，自己却住进了京城，住进了宰相家。
心神有些不属，但是面上，沉鱼是一样的端庄。
走近了荷花池——沉鱼的眼睛不由自主一亮。正是新雨过后，荷花池里的荷花，尽情的展现着自己的鲜妍明媚：荷叶是深深浅浅的亮绿色，荷花在微风中摇曳着粉红色的衣裙。更有点点晶莹的水珠，如同少女那清亮的眼神。
新柳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急忙向沉鱼告罪，走人了。留下沉鱼与研墨两个。沉鱼也不以为意——人的眼睛都是带着颜色的，自己这样一个身份，还想让别人恭敬对待你不成？
这时候，研墨的呼吸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小姐，你看！”
沉鱼的眼睛，也不由定住了。
荷花池的另外一边，站着一个人。
明亮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温和的笑容如同荷花池中新开的蓓蕾。
沉鱼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一人打倒一群盗贼的人，这个曾经面对着宰相小姐没有任何阿谀或者紧张之色的人——
这个，有着春天一般美丽的人……
沉鱼的心，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就在那一刹那，她明确了自己想内心。
那个青年，已经在自己心底里，占据着位置了。
因为那御寇的一幕？因为他不肯动用士兵对付小铺子老板？还是因为他的美丽？
自己不能分辨。然而沉鱼到底是沉鱼，有理智的沉鱼。尽管已经心动，但是她依然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
其实，在这里遇见他，虽然意外，却也是正常。白池中是天子近臣，所有的人都知道……
不过，今日，他穿着的，是一身白色的书生服——天子近臣，到底不同一般呢，在皇宫里也可以如此随意——沉鱼低头，清清的水里倒映着自己的满头珠翠，不由微微苦笑了。
在外人眼里，自己这样的打扮是非常端庄高贵。但是沉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如果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就不会如此打扮了呢。她想着，突然有些怯懦。
我不要让你看见，我也像一个庸脂俗粉一样，将自己当作首饰架子……
可是，现在的我，却是一个首饰架子……
抬起头，沉鱼已经换了一副平静的神色，看着远处的青年。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笑意，就算是打个招呼。转过身，招呼研墨：“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研墨看着小姐，点了点头。绕过荷花池，走向假山。才走出没多少路，便看见前面有人鞠躬：“小姐。”声音很尖利很清脆，是个少年。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沉鱼看着，很快就想起来了，他，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书童——白池中的书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沉鱼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书童的后面。一裘白衣的青年，站在书童的右边。“小姐，多谢上次相助。”
沉鱼脸上的潮红，已经完全淡去。寻常人已经看不出她内心的潮涌。还了一礼，微笑道：“将军多礼。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研墨看着边上那个小书童，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侍书？嗯，倒是个好名字。侍书，我看那边有一只大彩蝶，你帮我抓来好吗？”
侍书有些脸红，却终于答应了。沉鱼知道研墨心中所想，急忙道：“研墨，皇宫内院，不得放肆。”声音却是极轻微。
研墨轻声笑道：“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走远，也不会放肆。我们就看看那只大彩蝶。”与侍书两人，笑着走远了。
沉鱼心中，有几分淡淡的喜悦，却有更多的尴尬。气氛陡然沉闷起来，沉鱼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却听面前的青年道：“小姐，再次重逢，甚是有幸。”
沉鱼道：“将军多礼。”其他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一颗心渐渐沉静下来，喜悦的后面，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安。是的，不安。
为什么不安，她却是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再这样呆下去，是不对的。抬起头，道：“将军如无他事，小女子这就告辞。”又施了一礼，便欲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