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风亦寒望着白衣人：“你如何知道，我是为了沉鱼小姐？”
白衣人脸已经转过去，淡淡说道：“很容易猜。你说是为了救一个女子，那么这个女子必定与李广寒有莫大关联。恰巧这几天，我也听说了李广寒向楚国索要沈沉鱼的事情。只要李广寒死了，新国必定内乱，楚国趁机反击，重新夺回镇北关也大有希望。沉鱼姑娘就不必再前往新都。你是这个主意，是也不是？”
白衣人推断竟然丝毫不差。风亦寒点头道：“天机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错，你不杀我，我还是要回去杀了李广寒，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杀了李广寒。”
白衣人又是悠悠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要救沉鱼姑娘，办法不止刺杀李广寒一个。只要进入宰相府，将沉鱼姑娘带出来，不就好了？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风亦寒缓慢摇头：“你不了解沉鱼小姐。这件事情关系到两个国家，关系到楚国的生死存亡，她断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去救她，她不会跟随我走。”声音有些发酸，很快就抬起头，说道，“你也是去刺杀李广寒的，为什么却半路改变主意？名满天下的天机公子，竟然是这般没有主意的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声音里已经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因为我听到了一句话。”白衣人看着风亦寒，眼睛里竟然有些凄怆的怜悯，“新国北边，匈奴集结。”
“匈奴集结？”风亦寒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这与刺杀李广寒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有说完，风亦寒就明白了。
白衣人声音依然是那样冰冷，那样清洌：“杀了李广寒，新国必定有一阵大乱。楚国必定不肯放弃这么好的反攻时机。楚国是很弱小，但是再弱小的国家，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拼死挣扎起来，也够新国头疼的。两厢夹攻，如果西蜀再来凑一把热闹，那么新国就很有可能亡国。新国亡国不打紧，但是假如匈奴趁机进入中原腹地，那我们就是华夏的千古罪人。所以，不管怎样，风亦寒，我不许你去杀李广寒。如果你杀了李广寒，我就杀了沈沉鱼，让你永远后悔。”冷冷摔出最后一句话，白衣人的身影，已经在五丈开外。
站在风中，风亦寒的声音嘶哑：“那沉鱼……谁去救沉鱼？”
风里传来白衣人的声音：“沈沉鱼不需要任何人去救她。”
风亦寒喃喃自语：“你是说，新国退兵是势在必行，只要沈小姐不答应，那此事就可以作罢？或者，楚国的人不会将沉鱼送给新国？然而，楚国实在太懦弱，即使我将这个消息传遍楚京，也没有人胆敢违抗李广寒的命令……”
没有人回答他。白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夜风渺渺，传来清澈却包含着无限悲凉的歌声：“江山重，欢情薄，美人一笑值几何？琵琶出塞秋风瑟，浣纱女儿泪成河，马嵬坡下空遗恨，千古英雄传颂歌……”
安平七年四月十七，大新国都。
整个城市都在沸腾。
所有的人衣着都如此鲜亮，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光彩。
因为，今天是南楚向大新纳贡称臣的日子。
两个月前，大新的军队攻破了南楚的镇北关。
南楚上下，所有的人惊慌失措。求和使者，一批接着一批。大新上下，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只要一鼓作气，大新的军队可以直接开到楚京的护城河前。
然而……我们的大新皇帝，体恤士兵连年征战，慎重考虑之后，答应了南楚的求和。
大新开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割地，废除帝号，纳贡，称臣，还有进贡三十名美女。其中包括传说中的大楚第一美女，宰相沈度元的女儿沈沉鱼。
今天，南楚的使者正式来到了新都，朝见大新皇帝。
新都已经是万人空巷。朱雀大街两边，人已经挤了个密密匝匝。如果不是有士兵维持秩序，只怕进贡的车队将寸步难行。
到处都可见兴奋的脸色：“你看见车上的美女了吗？”
“没有，车上挂着帘幕呢……该死的，那南楚怎么将几个女子装在车子里！”
“嘿嘿，这是送给皇上的呢……怎么可以被咱们瞧了去！”
“唉——喂，张老三，你是去过南楚的，你见过那个沈沉鱼了没有？有没有传说中的倾国倾城？”
“笑话，我们大军只开到镇北关，我们劳军的人也只到过镇北关。那沈沉鱼在楚京呢，我怎么有那个福分！”
“据说……”说话的人压低了嗓子，“我们新国的军队本来可以开进楚京，将楚国国君那个楚孤鸿抓来呢……不过皇上听说楚国愿意将沈沉鱼送来，就放了楚孤鸿一马，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据说的事情，多半说不准的……”张老三低声笑道，“不过那个沈沉鱼，曾经是楚孤鸿内定的皇后。后来不知怎么耽搁下来了。连皇后都送给我们的皇上，楚国也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哎——我听说，我们皇上不是因为楚国愿意进贡沈沉鱼才放楚国一马，而是……”声音再次压低，“我们皇上，是因为楚国有个沈沉鱼，才打了这么一仗！楚国既然愿意送上沈沉鱼，皇上也就算了，少损失一些子民也好……”
“不能说……不能乱说！皇上……”
旭日殿前的广场上，御林士兵甲胄鲜明。银色的斧钺在阴沉沉的天色下越发的鲜明，简直成了天地之间最鲜亮的颜色。
大殿内，百官已经肃立。
仔细看去，与外面百姓的兴高采烈不同，大殿内的官员脸上，甚至还能找到淡淡的忧色。
传说中的大楚第一美女，即将踏入新国的皇宫。
为了沈沉鱼，大新国君李广寒，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样的美女，到底是怎样的美女？
这样的美女，会给新国带来什么？
一群少女，在司礼官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有瑟瑟发抖的，有惊慌失措的，有不敢抬头的——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找到了目标：
那个女子，就是沈沉鱼！
风不动，云不摇。款步而入，裙裾不飘。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却是一片清清寥寥。
五官相貌，也不是非常出色；但是那少女的气度，却是将一切缺陷尽数掩盖。
这个世界，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个少女而存在，为了陪衬这个少女而存在。
三十个少女一齐进入，每个女子都是极其出众的美女；但是面前这个少女，却让她们黯然失色。
每个人都听见了自己心中剧烈的心跳，但是整个大殿，甚至听不到吸气的声音。
这样的女子——
怎容自己莽撞吸气打扰？
一瞬之间的失神之后，少数官员脸上的忧色，更加深重。
司礼官大声唱礼。沉鱼与一群少女，三拜九叩，礼数不缺。
皇位上的皇帝李广寒，显然不知道下面的人心中所想。他说话了，声音高高在上：“哪个是沈沉鱼？”
沈沉鱼缓慢的抬起头：“我就是。”
“大胆！”边上传来司礼官严厉的低喝，“皇上面前，焉能自称‘我’！”
沉鱼没有答话，眼睛看着皇位上的李广寒。
李广寒挥了挥手，那司礼官自觉闭嘴。
李广寒看着沈沉鱼。这个女子，即使处这样的场合，即使处在这样的地位，眼睛依然可以与皇帝平视。从她的眼睛里，李广寒看到了桀骜，看到了不应该属于女子的桀骜。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李广寒甚至看到，两人的目光一碰撞，立即迸溅出火花。沉鱼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惧，只有质疑。
李广寒突然微笑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沉鱼小姐，别来无恙。”
沉鱼站了起来，微笑：“别后自然有恙。否则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广寒看了司礼官一眼，司礼官再次低头噤声。管事的几个官员，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李广寒微笑道：“如果不是用这样的办法，朕还真很难再次见到你。”
沉鱼淡淡道：“真想不到您是皇上，您是皇上，自然可以用举国之力去逼迫一个平凡女子。”
李广寒大笑起来，说道：“沈沉鱼可是平凡女子？不是！普通女子，朕也不值得这样去对待她——但是你，沈沉鱼，朕认为，值得这样做！”
李广寒说这句话的时候，顾盼雄飞，所向睥睨。
“为什么要这样做？”沉鱼的声音，有些颤抖，非常愤怒。“为什么？”
“因为，朕喜欢你。”从沉鱼的愤怒里，李广寒感受到了一点让自己满意的东西。根本不顾及周围一圈人那种诧异的眼神，也不顾及自己的帝皇形象，李广寒很平常的将这句话说出了口，然后，很满意的看着已经石化的沈沉鱼。
是的，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沈沉鱼简直已经石化。御史大人一声尖利的叫声将沉鱼从梦境中唤回现实：“皇上——这是殿堂之上，不是后宫之中！”
